大壮微微侧头，带着几分赞许说：“这么久没见，会打扮了。”
小胜表示同意：“漂亮得我都不敢认了。”
赵飞温柔地说：“妆也很自然呢。”
听到嫂子的声音，夏天的喉咙动了动。
“宝儿，她是你姑姑，快叫姑姑。”
“姑姑。”
夏天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想到刚刚挂在他们脸上的幸福笑容，一狠心，扒开李丽娟的手，重新拉起了行李箱。
李丽娟不顾面子再次抱住了夏天的行李箱，伤心欲绝地喊道：“妈妈错了，你别走，妈妈很想你。”
“你根本就不想我。”夏天突然发了疯地朝母亲嘶吼，“你心里爱的只有大哥，大哥死了你爱二哥，二哥死了你爱孙子，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李丽娟被震得坐在地上，泪水铺满了脸颊，表情越发痛苦。
“我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人的爱，所以，你别再给我演戏了，今天全当没看见我，让我走吧，你就当我也死了。”
“你怎么能对大姨这么说话？”金妍还是一副大嗓门，夏天无心跟她吵，提起行李就要走。
大壮快步上前将她的细胳膊攥在手里，犀利的眼神如面对犯人的法官，这是夏天从未见过的，但她并不屈服。
“你别多管闲事。”
“呦，脾气也变大了。”
“放手。”
“不可以这样对你的母亲。”
“如果在不爱自己的母亲和没有母亲之间选一样，我宁愿选择后者，我宁愿像你们一样在福利院里长大。”
“你这死丫头。”金妍朝夏天扬起了手，下一秒，被反应敏捷的大壮拦住了。
他抓着金妍的手腕，制止了暴行。
金妍心有不甘，挣脱后指着夏天说：“没人爱你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放弃了医大，我不是非要去A大读书，是因为你，我才去的，我怕你一个人孤单，我怕你自己没法适应……”
夏天记得当初金妍的分数是可以去医大的，至于为什么没去，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自己。
夏天如遭一记闷棍，她怔怔地看着金妍，一时无法消化。
“你离开的这几年，我不知道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即便你手机关机，我还是每个月都给你充话费，闲下来就拨通你的号码试试运气……”金妍就这么哭了。
小胜插了一句：“我也每个月都给你交话费呢。”
卷毛也举起了手：“我也是，有空就打你的电话，不过一直关机。”
张飞抿嘴一笑说：“兄弟们，心有灵犀呀。”
夏天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空空的内心正被某种东西填满，如往冰冷的火炉里放了一堆炭，很快就热了起来。
“早知道他们一直给你交话费，我就不交了。”大壮放开了呆住的夏天，将她的行李箱拉到了自己身后，“就算你感受不到我们的爱，那阿泽呢？”
夏天这才想到了秋泽。
他发来的微信一条都没看过呢。
“他……”他们这群发小都在自己家里，唯独没有秋泽。
“都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进屋说。”赵飞和夏宝儿拉着夏天的手，领她进了屋。
夏天的卧室一点儿没变，跟她离家前一模一样。
“行李给你放这儿了，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吗？”大壮问她。
夏天摇了摇头。
大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阿泽说他在一家医院做护工，不会恰巧跟你一起……”
夏天说：“我们才见面没多久，也……不熟……”
大壮如听到了一个笑话般扑哧一笑：“不熟？”
夏天手里拿着旧手机，疲累地打了一个哈欠：“和他没怎么说过话，在安养院里，他跟我始终保持着距离。”
大壮一脸匪夷所思，最后耸耸肩，带上了门。
屏保依旧是那张在食堂里两人的搞笑合照，夏天惊愕，秋泽顽皮。
“对不起。”夏天喃喃道。
当得知夏宝儿的存在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竟一时忘记了最初开机的目的。
秋泽的留言比其他人少，除了一开始的解释用了较多的文字，接下来的每条消息，基本上都是言简意赅。
“学姐，我想你了。”
“学姐，你还不打算回家吗？”
“你侄子出生了，很健康。”
“领养关系解除了，我也改了名字：秋泽。”
“我今天领证了，为了彻底摆脱成家，你知道的。”
“我离婚了，你会嫌弃我吗？”
“你在哪里，我快要撑不住了。”
“一想到你一个人生活在没有色彩的灰暗世界中，我便难以忍受，我托人做了一副眼镜，我想和你看到一样的世界。”
“即使遇到困难也不要灰心哦，你要记得，这世上有一个人，一直爱着你。”
“学姐，我们，终究会重逢的吧？”
泪水顺着鼻尖，滴到了手机上，夏天也不知道自己是看到哪句，才开始哭的。
可能一切都是天意，偏偏秋泽解释的那天，夏熙离世。
他们错过了5年，不能再错下去了。
夏天用旧手机拨通了秋泽的电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夏天的眉头轻轻皱起，当年，秋泽也是一样的焦躁，一样的揪心吧？
她拉起行李杆迈出了卧室，打算即刻回安养院，秋泽很有可能提前结束休假。
推开门的瞬间，夏天整个人都僵住了。
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她的门外。
金妍抱着双臂，以一副打赌赢了的样子说：“我就说她肯定会悄悄溜走吧？”
大壮的脸上再度出现那种审视犯人的表情：“你真是不懂事。”
夏天沉默片刻后，随便寻了个理由：“院里突然有事，主任急着要我回去，嗯……下次有空我会回来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你还没见过阿泽呢吧？他人在福利院，我们的院长妈妈最近身体欠佳，我们打算明天过去看看，你也一起去吧，跟领导就说……没买到票，晚几天回去不要紧吧？”赵飞说着就推了夏宝儿一把。
夏宝儿上前拽着夏天的手，稚嫩地叫着：“姑姑，留下来吧。”
原来秋泽去了福利院。
夏天的心，瞬间就平静下来，她蹲下来抱住了夏宝儿，那么小的宝宝，传递给了她无穷尽的亲情。
临睡前，夏天能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踱步声，直觉告诉她，那一定是李丽娟。
孩童时期遭受的心理创伤，大都无法彻底治愈，即便她嘴上说原谅了母亲，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跟那伤痛、还有自己讲和。
第二天在高铁上，小胜他们依旧叽叽喳喳，夏天坐在前排，被吵得心烦意乱。
赵飞成为母亲后，温柔得能将人融化，她抱着夏宝儿耐心地回答每一个无厘头问题，并时不时地问一下夏天的近况。
李丽娟坐在她身边，竖着耳朵听。
夏天明白，她问的问题，都是李丽娟想知道的。
下了高铁，大家转乘大壮提前订好的网约车前往福利院。
夏天没有想到，他们长大的福利院，离自己家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秋泽早早等在福利院门口，目视着车子由远及近。
他看到坐在副驾驶的大壮，露出了久未的笑容，但当他看到夏天从车上下来时，眼中蓦地亮了一下，随后漾起了柔和的光芒。
秋泽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大壮。
大壮以坏笑回应，似是在说：“Surprise！”
夏天没顾上看秋泽一眼，她仰头看着福利院的牌匾、围墙，总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胳膊，不等她挣脱，李丽娟已经挽着她走了进去。
“很熟悉对吧？小时候我带你来过，真没想到，咱家与这群孩子，还有这样的缘分。”
夏天的心猛地一颤，她停下脚步，环视着周围，某些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在李丽娟的叙述下，渐渐浮了上来。
那一年，幼小的夏天因为一场意外伤了眼睛，因为怕开学后被同学笑话戴着眼罩的自己，她每日哭闹个不停。
李丽娟不分昼夜照顾着她，并承诺圣诞节带她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夏天依稀想起了那时的母亲，那个温柔、眼里都是自己的母亲。
她看向李丽娟的目光里有了些许温度：“妈，我自己四处逛逛。”
越是看到熟悉的场景，记忆就浮现得越多。
夏天记起那年的圣诞节，爸爸妈妈购买了很多玩具，带着他们三兄妹来这里看望小朋友，晚上吃了一顿圣诞大餐，第二天才返程。
夏天的双腿像是带着记忆般，沿着那日的轨迹行走，她穿过会客厅、餐厅、游戏室、草坪，最后来到了一座教堂前。
门开着，夏天走了进去，心中随之涌起一股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她记得这个讲台，记得通向二楼的狭窄楼梯，记得一个沮丧的蓝眼睛弟弟……
更记起了他说过的话：“如果你这只眼睛以后看不见了，我就把我的眼睛给你一只，我能看到什么，你就能看到什么。”
夏天再次体会到了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明明心里那么难过。
她缓缓坐到讲台前，屈膝抱住了双腿。
她是秋泽的初恋。
她就是那个夏天。
靠近他时，能看到色彩斑斓的世界，是因为他的承诺。
这一切看似不可思议，却又那么真实。
“学姐！”
秋泽悄然出现在教堂门口，他背后光芒万丈，宛若天使降临。
夏天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从一个5岁孩童到她的学弟、她曾经的恋人……
“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有烦心事？”秋泽在她身边坐下，转头瞥向楼梯处。
“有件很棘手的事。”夏天紧紧抱着双臂。
秋泽略显惊讶，随后紧张地看着她。
“我能帮上忙吗？”
“不知道，或许能帮上。”
“说来听听。”
夏天微微转头，平视秋泽的眼睛，声音直达他心底：“我好像错过了一个深爱我的人，如果现在跟他表白，不知道他是会答应我，还是会讨厌我？”
秋泽静静地看着夏天。
或许是因为他戴着眼镜的缘故，夏天看不透那双蓝眼睛里藏着的情绪。
这颗心，始终悬着。
良久，秋泽转过头去，目视教堂门口，那里的光，强得有些刺眼。
“表白吧，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接受的。”
夏天颤颤巍巍伸出手，摘下了秋泽的眼镜。
这一刻，他们眼中的世界，再也不是黑白灰。
“阿泽，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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