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底，苏扬在坑道里和士兵们过完春节后回到了禅达。
苏扬知道，这次再回滇西后，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因为南天门爆破之后，他们就要立即西进。
整个禅达都被笼罩了战争的阴霾，那种大战在即的气氛是不可能不被人们所注意到的。
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点了一盏长明灯。
禅达后山的一座破庙里香火突然出奇的旺盛，那里都是给即将出征的战士们祈福的禅达人和从腾冲逃过来的难民。
尤其是腾冲的难民们，他们给川军团祈福的场景尤为壮观。
因为他们就是在川军团798们的阻击和防守江防后才成了幸存者。
苏扬在家里正拿着一本破旧的小儿书给儿子讲故事。
“爸爸，你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再看看我们俩？”小米渣可怜巴巴地问道。
苏扬放下小儿书，他把小米渣领出家门，指了指江对岸高耸的南天门。
“有一天你看见那座山被天雷劈中了，那说明爸爸的事情就做完了一半，再等一段时间，我就会回家了。”
小米渣点点头：“那里鬼子一定非常的多吧？”
苏扬：“非常的多，就像是院子里的老鼠一样，一棍子捅进去，保不齐会出来一群。”
小米渣：“我的父母是不是就是被那些老鼠害死的？”
苏扬：“爸爸这次过江后，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你跟谁也不能说，这是命令……”
小米渣给苏扬敬了个礼：“是，长官，绝对服从命令！”
苏扬领着小米渣在禅达转了转，给他买了不少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我这次一走，需要很长的时间，也许等我回来，你就成哥哥了，在家里听爷爷的话，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等我再回来，我就接你们过江回腾冲，我们真正的家在那里。”
小米渣坚定地点点头，他知道苏扬这次是有十分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
“爸，雷宝昨天哭了，他说他龙爸爸不要他了。”
苏扬一脸苦笑：“迷龙大大会跟我一起去江对岸，我们俩还会一起回来，有时间你去安慰安慰雷宝，我和迷龙都是兄弟，你和雷宝也是兄弟，兄弟俩要相互照顾。”
爷俩在禅达里遛弯。
一路溜达到了迷龙家。
此时驯龙高手正挺直着腰板目视前方。
他的视线一点都没有落在跪在他面前的孟瘸子身上。
小醉像是一个外人一样左手捏着右手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站着。
迷龙和他老婆俩人尴尬地不知道在干嘛，因为他俩此时被孟老太爷强行当成了观众，如果他俩走了，那这出父慈子孝的大戏就不算成功。
不知道是孟瘸子又惹祸了还是孟老太爷又作妖了。
“老爷子，大过年的，跪我家门口多不合适……”迷龙小声说。
驯龙高手视线依旧没有变化，丝毫不理会迷龙发出的弹幕。
苏扬拉着小米渣走到迷龙家门口，正想说什么，迷龙老婆赶紧伸手制止了他。
“爹，了儿不孝，没有给您寻觅一张安静的书桌，也没有做到让父亲承欢膝下，现在了儿也学了些手艺，我马上就去江对岸给您寻觅一张安静的书桌。”
孟老太爷的视线终于动了：“看来大战在即，光复有望？那我们就可以搬家了？这里太吵了，孩童和猛夫……想摆一张安静的书桌，简直是太难了。”
苏扬无奈地用手搓了搓头。
这老头显然是认为在这个世道中他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他恰恰又认为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却又深受其害。
大战在即，大家都在为之准备，孟老太爷居然是在想着搬家……
他是一点都不理解自己的儿子。
孟瘸子低着头不看驯龙高手，只是说：“了儿马上就要去给您找一张书桌，用我最大的力气，只是希望父亲不要嫌弃，也不要埋怨。”
话说到这里，小醉开始啜泣起来。
迷龙老婆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雷宝看见他妈的脸色，又看了看迷龙，然后紧紧抱住了迷龙的大腿。
所有人都听懂怎么回事了。
孟母的眼睛透露出无限地伤感幽怨以及不舍。
“三两月不见人，见完人又三两月，每天都是大战在即，每天枕戈待旦，后枕骨都枕塌了……这个世道，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孟瘸子说道：“这个世道一直都破破烂烂，总需要有人缝缝补补，父亲，了儿缝补了这些年，您觉得是家里的耻辱，还是骄傲？”
孟老爷子脸色立即变了，他没想到孟瘸子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耻辱还是骄傲？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骄傲，是因为他儿子在抗日，是耻辱，因为孟瘸子是破烂且不成体统的军队里的一员。
这个问题让他措手不及。
孟瘸子依旧坚定地没有抬头，他甚至都没有抖动。
这样的态度足以让他三个月都只能跪在孟老太爷的面前。
孟老太爷脸上写尽难堪，但是他没有说话。
这个关乎某种所有人只能意会的尊严。
孟瘸子起身拉住小醉起身就走了。
孟老太爷一脸的惊愕，他的脸上透露出一种不舍，但是更多的是写满了“成何体统”。
“了儿，回来！”老太爷还是喊出了这句话。
可是孟瘸子已经走远了。
迷龙拉着儿子看着苏扬：“迷糊你干嘛呢？”
苏扬：“转转，给儿子安排点重要的任务，让他好好学习不要捣乱。”
迷龙看着雷宝和老婆，脸上出现了不舍。
孟老太爷垂头丧气地转身回到了迷龙家，他那难以名状的尊严支撑好像一下子被孟瘸子砍掉了半截。
“马上打仗了，烦啦带着小醉也想从老爷子嘴里搞两句彩头，这一下子又不欢而散了……”迷龙老婆说。
苏扬带着小米渣回到了李老头家，此时老头正在指挥厨子做饭。
甚至他自己都亲自上了，非说自己会一道拿手菜。
小喇叭在卧室给苏扬准备换洗的衣服，又把三条烟放进藤条箱里。
这时候女乞丐杨梅华进来了。
“夫人，您快去休息吧，这种事交给我来做。”
小喇叭看着床上苏扬的行李。
“还是我来吧，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了，诶，挨千刀的家伙。”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某些事情就要发生了，可是没有人来点明。
杨梅华也显得心事重重的。
“杨举也不跟我说说他在前线怎么样了，诶，真是让人操心死了，也不说自己需要啥，就让我在这里猜，真是个倔强的小孩子。”
小喇叭看着姐姐一样的杨梅华。
“这帮人，心思已经不在家里了，都被苏扬带着往前嗷嗷冲，诶，不过你放心吧，他在苏扬身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杨梅华叹口气：“诶，身边就剩这么一个人了，两个人路上遇见相扶相携走到这里，他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怎么办……”
李老头招呼所有人吃饭。
老头面色凝重，脸上全是不舍。
大伙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言自明。
老头打开一瓶酒后亲自给苏扬倒上。
“贤婿，过了江，没事一定要想着家里人，一大家子等着你呢，有些事，三思而后行……”
苏扬刚想说什么，李老头又给打断了。
“兵荒马乱的，一家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家里马上又要添丁了，苏扬，多想想家里人，虽然你是参谋长，可是你太年轻了，做事情容易冲动，你现在也是当父亲的人了，梦诗肚子里还有一个，成熟一点，多想想家里人……”
这话说的非常的委婉，不过苏扬已经听出来岳父说话的意思。
李老头接着说：“梦诗的哥哥在腾北从军了，可是屁大点个地方却打听不出来在哪，这个话我就不说了，苏扬，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老了，这个家还得靠你。”
李老头站起身来，给苏扬敬了一杯酒。
苏扬吓得立马起身：“爸，这什么话……我……”
老头没搭理苏扬，一饮而尽。
小喇叭看着两个男人，她现在只剩下了眼泪汪汪。
老头给苏扬夹了一筷子菜。
“多少年没下厨了，梦诗的母亲走了后就再也做过这道菜，今天你尝尝，好吃的话，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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