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东市的黄枫树叶渐渐飘零。
秦凯来秦氏集团新公司G广告部签约，他盯着合同沉默了许久，抬起头问对面主座位的负责部长张崇文。
“这一次季度广告版面，我不想拍单独的，可以换成篮球队全体队员吗。”
“赞助商投的时候跟我们公司已经签署了条件，指定了要你一个人，估计……”
“我听他们说……是……”秦凯停顿，接着瞟了一下门口，他想见的人并没有来。
屋内几位坐着的广告部小组人员和张崇文，纷纷纳闷随着他的目光，歪着脖子，瞄了一眼门边的玻璃窗缝隙；门外精装简练的办公区域，总经理办公室敞开着无人，女秘书接起铃铃响的座机； 几名西装革履的办公人员，抱着文件来回打印走动着……
今天秦经理去日本出差了。
张崇文大致懂他的意思，他收回目光，微挑了一边眉毛，迅速说：“……不是秦朗投的，你真的不知道吗？是你哥，秦以亮”
“……”
听到他名字，秦凯心脏震动了一下，睁着眼睛，握紧签字的钢笔。
大学毕业后几年，他一直埋头拼命打篮球，等回过头来，身边的朋友同学，全不知不觉踏入了社会……钱杉杉最常来球队俱乐部找他，偶尔聚会老是听他们喝酒唉声叹气地自嘲着：“我们都成了社畜……”
签完运动服装代言的合同，出来送他，顺便喘口气偷懒的张崇文，站在等车的大厦门口扯松领带，侧身给他递来一根烟。
“抽吗？”
“不用”
“戒掉了？”
“嗯，上了大学后，为了练球，kunsi（篮球教练）说对肺不好影响打球……”
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那股阴冷潮湿仿佛还滞留在空气中，久久未散去。
G大厦巨大深蓝广告牌下，吞吐的白色烟雾在一旁缭绕着。这几天被高压公事压榨，气色显疲惫的张崇文嘴里衔着烟，双手干脆抄裤袋里，抬头眺望着，那视野里，被那排排矗立高楼夹攻得所剩无几的一片天空。
“真好啊，羡慕你……像我们这种必须和人打交流的工作，烟酒必不可少”
“你们退休的时候领着钱去LA看球赛，我搞不好只能待学校教孩子打球，凡是都有不同的好坏，生活都差不多。”
秦凯口气硬邦邦的，含糊带着笨拙，他垂眼摸着额头，他一向不会安慰人。
张崇文愣了一会，手指夹烟，转头看他：“……你跟以前很不一样，不——或许是杉杉说的对，是我一直对你有偏见，没有真正认识你。”
从一向嘴毒的张崇文这里获得意外的夸奖，秦凯措手不及，黝黑的脸庞一下透出红，他不好意思地拍着他的左肩说：“半斤八两，我以前也不怎么喜欢你”
“不过……你粘着秦朗这一点倒没怎么变……”
张崇文笑了笑摇头，气氛融洽地拍回他的手臂，往一旁垃圾桶按灭了烟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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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秦朗，其实上星期才刚见过面，他中午来俱乐部找他。
一见面，他对他留起的齐耳长发很惊奇，啊不如说是神奇，他绕着他瞧了一圈。
"；……这个，王琪老说模特留长头发才能带动篮球服的销量"；
谁叫他签了代言，加上又是秦朗新公司旗下的主打，为了秦朗创业未来，他咬牙哪怕顶着的是乌鸦头，他也留……当时的他简直是含泪答应王琪的条件。
他摸着扎起来的头发，依然很不适应。"；我没办法，打理它很烦的！"；
“还不错，适合你”
秦朗抬头摸着他的柔顺的小发尾。明明快一米九的身高，硬朗板正的五官，粗线条的骨骼肌肤，全梳起的发丝，意外将脸型完美展现，十分合适耐看，感觉把秦凯骨子里隐藏起的温柔特质，瞬间散发出来。
"；你的比赛我都有看，该打全国赛了吧，到时候记得提前给我们留点票，你现在太火了，一些明星要票都要到我这里来了……头疼"；
商场里吃完牛排后，秦朗微笑边喝着冰咖啡感叹。
"；好，我跟小忠说一声……"；
能和对面的人像这样子愉快见面，聊聊天吃吃饭，仿佛跟上学时候的样子，他很高兴。秦凯摆头舒服靠坐在椅背上。
他们俩人聊了好久，秦朗问起他在俱乐部球队的情况，秦凯好奇他创业的困难，其中也犹豫想提及他的同性恋情……和李泽雨在一起，和你跟以往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不要露出什么猎奇的表情，这有什么好问的！白痴！你自己不也是……秦凯暗中臭骂了自己一顿，低头苦恼地抓着后脑勺的碎发。
斜对面的楼层屏幕，在播放本市热门篮球选手的球鞋广告，这会恰巧播放了秦凯灌篮的特写定照。秦朗撑着下巴扫了一眼，又望向秦凯。
"；真好，你要是我弟弟……真想全国登广告炫耀的地步"；
"；你自己不也是经常上电视了吗"；秦凯抬起额头无奈的笑。
最近佐藤家联通女明星的口红直播广告上，穿灰西装蹙眉的秦朗不经意被拍入镜，那一幕转播量火爆，一直居高不下。各大网络博主频频跟风做了相关视频。
“……”
"；阿凯……只有你没有妥协”
秦朗忽然真挚地看着他，“我们以前打球梦想不就是成为专业球手，冲上mba吗，我们那帮人只剩下你……你做到了！”
秦朗如此看重他的这番话，让他像坐上云端飘忽激动，但也羞赧不已。他还差得远呢——凯差点连奶茶都吞不下去，他脸红脖子粗着急摆手：“我……我现在还没当上”
"；你一定可以”
秦朗眯起眼睛笑，久久看着搔头害羞的秦凯。
「没有人需要我的存在 ……我需要你的存在！……两道声音，孤独彷徨的面孔痛苦弱小地问：秦朗我活着还能做什么……」
「携着风，有人冲过来大力拥抱住他：你为我活着，阿凯我需要你，你帮我留在球队，实现我的梦想，为了我继续打篮球吧！无论走多远，为了我！」
刚准备上大学，秦凯的妈妈大年初一年夜饭那个夜晚，突然不告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夜仿佛也将秦凯身体里仅剩的温度带走了。
不久手机里发来短信，秦凯冻僵了似的直直地盯着手机蹲在角落。
「离婚！我呸，连结婚证都没有，弄个二婚小三进宅子，夹着尾巴装模作样当女主人久了，就忘记自己的低贱身份了」
「什么货色！正好还不把她带的垃圾统统给我清出去！」
古宅老太太发火，秦凯他名义上无能好大喜功的父亲，更是嫌在众人面前丢脸。保姆头疼地推搡着他，速速拿起他的门口鞋柜里的球鞋，塞给他来时背的黑色篮球背包，连拉带拽……砰一声，球鞋扔出在门外，金铜色铁艺门冷漠关上。
「……哎呀你长眼了就自己看着躲躲，懂不懂！”
老保姆夹杂口音的谩骂中，夜色寒凉，秦凯赤脚定在门口，慢慢弯腰捡起鞋子。
秦朗说：“我相信你……”
他因为一句话快幸福的死掉。
临上车前，秦凯回头郑重地问："；你幸福吗？"；
"；嗯？"；
他问的是他的爱情。秦朗愣了一下伸手摸着他的束发整齐的头顶，笑笑点头。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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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大学同学聚会，秦凯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他坐在主办方（学院领头同学）安排的席位上，有很多男男女女偷偷盯着他，大抵是看过他打过球，或者是因为他扎着头发？
成为全场瞩目焦点这样的事，他真的尴尬紧张到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感觉快要胃痛。他按着腹部，右耳新打几天的耳洞也隐隐发热，他不自觉用手指摸了迷你银制的十字耳钉。
“注意别用手碰避免感染引起发炎哦”瞬间回忆起起柜台售卖女生的叮嘱，他激灵呼气赶紧放下手，低头打开手机，想着给小忠发信息，让他开车过来一趟。
可一向催促他赶紧去参加同学聚会，想让他多接触社交活动的篮球经纪人，是最不能理解的。
「看看！……看你又怎么样，又不会少一块肉，平时那班球迷看你还少吗，请问你要当和尚吗！！赶紧给老子交女朋友……或者男的也行……你耳洞都打了别浪费」
秦凯瞪大眼珠子看着，微信对话最后发过来嫌弃挖鼻孔的动图、欲求不满的色情动态黄图。
这家伙！他气红脸一下怒站起来的揉着腹部，想走到外面透气打电话，却没想到学院男同学贴上来，笑嘻嘻搭 着他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推着他到隔壁聚餐厅，说麻烦他给优惠租借场地的地产公司职员，签一下名。
“……他们公司的老板年轻有为，听说是秦氏集团出来的亲戚，特别喜欢篮球，你给帮帮忙嘛就签……”
“……”
或许是见他不说话僵住。男同学转身才发现出口处有一群人看着他们，个个抱着笔记本、皮革公事包，穿西装打领带像刚开完会从电梯里迈出来。人群中领带夹着一枚亮夹时尚英俊的男人，个头也太高了吧！靠！一米九多……男同学张大嘴巴惊叹。
秦以亮沉默着把公事包递给身后的秘书，漆亮的褐色皮鞋走上前，眼神一挑，用下巴指示着跟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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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窗口走道上，秦以亮边抽着烟，边侧睨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我看电视上好多男明星都打了，就跟着学，现在很流行……"；
他还是不习惯撒谎。蹩脚的演技。秦以亮没有接话，手指夹着香烟，侧脸凝视了他好久。
“……头发呢？”
秦以亮其实知道他留长头发的原因，自己私下投资代言的模特，怎么可能定妆照没有看过……
还没等他回答，他自己半眯眼地移开视线，像狐狸似的眼尾拉长隐隐上火。
「秦朗那家伙是爱豆？……连耳环都要跟着打……」
“？”
秦凯突然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怨念，打了一个冷颤，抬头疑惑看着他。接着后脑勺的发丝撒开，扎头发的黑色发圈断了掉了下来。
秦以亮沉沉盯着他弯腰的侧脸、修长颈部、牛仔外套遮掩深处的背心、凹陷的锁骨……
“……断了也是该换了”
秦凯捡起发圈塞进，穿黑皮带的浅色牛仔裤口袋里，碎碎咕哝着。形成弧形的发丝凌乱落在秦凯半边脸上，又被他一把粗鲁地捋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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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借给你吧”
“不用，你自己怎么绑头发？”
"；秦凯！用我的吧，我包里还有！"；
"；我也有！"；
“……”
这是秦凯再度回来聚餐圆桌上，吃大餐时，发生的场景对话。因为吃面时候老是吃进头发，他锁紧眉头的黑脸引起周遭的注意。左右邻座迅速冒出的女同学们很是热情。
下一瞬穿西装套裙的漂亮女人，低头呈过来的透明礼物袋，更是吸睛。
袋子里有黑色烫金纹路的小礼盒，打开是几条发绳，工艺编织很适合男生，还有黄色花朵卡片上面写着：【结束后到地下停车场等我】
这个字迹，他想假装不知道都很难。
那个男人从背后握拢着他执笔的手，曾不厌其烦地教他一笔一画……
“她是谁？”
“哇塞秦凯你行啊！原来地产公司的年轻老板是你哥……怎么不早说呢，酒店员工刚才过来跟我说，那位美女（秘书）已经买单了耶，说是秦先生今天请客！！”
男同学兴奋像捡到彩票不停拍着他的后背，周围女同学交头接耳，或吵杂七嘴八舌向他搭话。
“我妈是小三带着我这个便宜儿子嫁进去，我跟他们家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我哥”
秦凯说完放下筷子，面无表情拿出褐色细发绳，绑着耳后的乱七八糟的头发。
“……”所有人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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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中秋必须回古宅过，是秦以亮不再管他的最后条件。
停车场，黑色轿车里秦以亮亲自开车。他有点惊讶。
“林叔呢？”
从小到大一直负责接送秦以亮的老园丁，苏州老太太老家出来忠心耿耿的老家仆。
“今天过节，已经放假了”
“我没有驾照……”秦凯思索着坐上副驾驶。
“我知道，我来开”
"；你开……这里到西淙怎么都得4个小时！"；
秦凯系上安全带，靠在车椅上没有看他，忐忑的视线，不经意对上车头中间的后视镜。
秦以亮盯着镜子里迅速移开的那双眼眸，手推动车档，不紧不慢地说。
"；我是待在办公室里办公，但没到四个小时车程都开不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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