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被溪水浇醒。
她发现自己整个泡在小溪里。
水没有把衣服浸透，半干半湿的布料在小溪铺开，像一张床，托她仰天躺在水面。
苏檀站在一旁，居高临下俯视她。
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脖颈，防止她随水流漂走。
溪水里有浓烈的血腥味儿，关翎随即想起意识消失前看到的惨烈景象。
萨拉赫斯四处散落的残肢，与她梦里随雨水流淌的朱砂混在一起，让思考变得艰难。
她头疼得很。
“你醒了？”
苏檀垂眸望着她。
他的发顶折射和煦的阳光，满头青丝宛如黑玉，映衬出白皙到仿佛从未沐浴过酷日的肤色。
额前几缕发丝垂下，飘荡在秀目前，优雅妍丽。
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似乎发生在与他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里。
这一幕有点眼熟。
很快她的头脑清醒，回忆起他的所作所为。
“你要干什么……”
她刚想说话，被苏檀一把按进水里。
溪水倒灌进她口鼻，她在水里拼命挣扎。
等她几乎再次失去意识，垂下双手时，苏檀才把她提出水面。
他握住她的手腕，试探了下她的脉搏与鼻息。
像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似的，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苏檀抱起她，转身走出小溪。
周围不是萨拉赫斯，不是沙漠。
关翎听得见清脆的鸟叫，能闻到浓郁的花香。
明明已是冬日，这地方依旧春意盎然。
刚刚的溪水凉爽，但不刺骨。
她与苏檀的冬衣为溪水沾湿，没有冻得瑟瑟发抖。
关翎脑海里依稀有个地名，无奈意识朦朦胧胧，思绪拆分成了无数片段，她想不起来。
苏檀抱她穿过了一片树林，来到一道瀑布前。
瀑布下，是处山洞。
他们由瀑布一侧的洞穴走进洞口，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洞里不见天光，依靠一些发光的奇怪植物照亮。
那些植物攀爬在洞壁，散发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道路。
这里有点像璟翎殿——关翎模糊的意识里浮现出这个念头。
往里走，飘来淡淡的桂花香气。
这季节怎么有桂花？
听到她的咳嗽声，苏檀知她醒来，把她托高了一点。
“你带我到了什么地方？”
关翎迷迷糊糊地问他。
“殿下不想知晓那些花如何种出来？我带你来赏花。”
山洞的深处，飘来了一些女子的轻笑声。
在杳无人烟的地方，听到人声并不是令人安心的事。
关翎头皮发硬，再度问他。
“一路没有人迹，为何有女子的声音？”
“殿下不想知道画轴上的天国在哪里？我带你来拜访。”
黑暗里，他的呼吸不知是否被水打湿的缘故，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关翎颤抖着按上他的胸口。
摸不到心跳。
尽管是不愿去回忆的事，关翎依旧试图回想那夜他亲吻自己时，脸颊上是否能感觉到体温。
那时候她太急于挣脱，外加他在露台下等待许久，夜露浸得身体冰凉，所以她没有多加留意。
现在想起来，那个吻冰凉刺骨。
这男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所有看似毫无章法的举动皆有目地。
那个时候他就在暗示她自己的秘密。
“……你死了多久……”
“殿下害怕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打算杀了我。”
“若我只想与你结为夫妻呢？”
关翎四肢犹如灌入冰水，并非是浸泡过溪流的缘故。
洞穴尽头有一座石门。
不等他们走到门前，门里人先推开了门扉。
门的另一侧不见人影，黑漆漆的洞里靠一些昏暗的烛火照亮。在那些烛火里混了不少幽绿色的萤石。
绿茵茵的光照得山洞气氛更加阴森。
苏檀抱她跨进门槛时，感觉到她身躯的颤抖。
“七百年以来，你是这里唯一活着的客人。不要吓晕啊。”
关翎宁可吓晕，这样就不用看见接下去心惊胆寒的画面。
洞府里人声鼎沸，听起来忙忙碌碌，可她左顾右盼看不到半个人影。
“她们在哪里？”
关翎听见了少女清脆的笑声。
“烛火点亮些。”
苏檀朝屋子里吩咐。
房间里的火光很快变亮，不再是刚够勉强视物的昏暗亮度。
关翎这下清楚看到了此前在阴影里穿梭的骨架。
忙于打扫屋子，端茶递水，以及手举烛台把屋子里蜡烛一一点亮的，全是脱去皮囊的森森白骨。
走廊两旁，排成两列的骷髅弯腰向他们行礼。
“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耳边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里要是灯火通明，应该能照出关翎发蓝的脸色。
“害怕么？”
苏檀笑容温柔，与此间地狱景象毫不贴合。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她们生不出我需要的孩子。我剥去她们的躯壳，保她们青春永驻。”
“你……”
“嘘，她们在自己的梦境里作为女仙远离生老病死，不可打扰。”
苏檀俯下头紧贴皇后的脸，眼神充满警告的意味。
“跟着我你能活在人间。否则，每天面对的将是地狱。”
——现在她明白了阿纳斯塔西奥的意思。
“你既已超脱轮回愚见，为何执着于孩子？这副身体还在意何人替你传承香火？”
苏檀吩咐侍女准备沐浴的热水，抱她往山洞深处的房间走去。
“娘子是否知道，涂氏血脉为何稀有？”
他低俯在皇后耳旁，声音又轻又柔。
每一个吐字都如同要拨乱她的心弦，可惜只让她体验到濒临昏厥的恐惧。
“施展涂氏祝术时需保持假死状态。唯有那支姓氏的后人可以负担长时间心脉停止。”
关翎再摸了一次他的心口。
依旧毫无动静。
她在沙漠洞窟里触摸过阿纳斯塔西奥。
他毫无疑问有着与活人一样的温度。
可是苏檀不同。
难怪沉舟与那两名鬼神视他为恶魔。
他本质上与人不同。
苏檀发现少女笑了一下。
“娘子觉得哪里有趣？”
“我在想你如何掩盖自己的身份，与王宫里侍女厮混。”
“哎呀，莫非是在吃醋？”
苏檀弯了弯唇线。
“只是好奇，你是否又装作了其他人。”
苏檀对她的激将不以为然，不过依然默念了句什么，示意她查探自己的脖颈。
他的脖子上传来强而有力的跳动，身体也热了起来。
“你竟用祝术假装活人？”
“毕竟死人生不了孩子。”
苏檀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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