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孙老板带着市政建设项目的对接人小王来到了医院。
小王一身西装革履，金丝边框眼镜瘦高个，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行业老手的精明感。他见到党群等人就用修长的手摘下眼镜，做出拭干眼角泪水的假动作。
“对于张继建同志的不幸遭遇，我们市政建设项目负责人表示非常同情，负责人今天也是要参加集团例会，不得不派我前来对接赔偿款的事情。”
“大家喊我小王就行。”他伸出手和两位男性握了握。
“哪位是直系亲属？”小王问。
“这位是张继建的家属，党女士。”张继国指了指身后的党群说。
“我是家属，我是家属。我是张继建的亲大哥张继祥。我代表我母亲杨四美。”张继祥突然挤在前头说。
“行，既然大家都在的话，我们也好交接赔偿款并签署相关协议书。”小王翻开资料，准备念读给家属听。
“张继建，男，1971年11月11日生。生前就职于孙建兵带头的孙金工程队。于2000年9月25日晚6:34，市政工程水泥搅拌车司机李某因大雾天气视线范围受遮挡，导致车祸。随后张继建在东莞市芸京医院实施抢救，于2000年9月25日晚8:34，抢救无效。个体生命活动的永久终止，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宣告死亡。”
“我们市政建设部门深表歉意，现对于车祸导致家属严重的精神以及物质损失。给予以下补偿：人民币15万元、以及出资芸京医院殡仪服务中心自驾运送张继建尸体到达老家，按照本土习俗入土为安。”
“以上协议没有问题，各位就签字吧。”小王合上资料开始等待回复。
“另外我们市政建设集团考虑到死者张继建同志还有一儿一女。子女教育是重大的课题，孩子是未来的希望。综合考虑也给到两个孩子一直到18岁之前，所有课外所需学习资料和书籍的无偿寄送服务。”
“好！好！我们同意！这个结果我们很满意。”张继祥被这一层层的理赔条件所诱惑，心里激动坏了，不停的连声叫好。
他甚至心里想，如果弟弟张继建还在世，以他目前在工地做泥水匠，可能一辈子都存不了15万。15万对于农村的消费水平来说，真的绰绰有余了。
张继国默不作声，因为临行前，妻子万子圆交代过。自己隔了一层，千万不要多嘴参与赔款金额的讨论。避免大哥张继祥败坏他的名声，兄弟反目成仇。
张继祥说完，看了一眼党群，小王也问道：“党女士您认可这个方案吗？”
党群蹲在张继建尸体旁边，整个人也像死了三天没埋一样面色惨白。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她想着儿子女儿有钱读书就好，她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行，那……二位签字吧。”小王把协议书递给党群和张继祥。
张继国也看了一眼协议说，提醒了一下大哥张继祥。
“大哥，协议书末尾说：本协议书一旦签署，此次车祸就此隐瞒不做声张。一旦声张造成的市政名誉受损，由家属负责承担。另15万理赔款交接完成后，家属后续若再有追究二赔，则给予一赔赔款追回处理。”张继国念给张继祥和党群听。
“哎呀！老子听不懂这些，你说简单点！”张继祥看张继国阻碍自己签字，莫名的来了一股火。
“这位先生好像是个读书人？懂行？嗯意思就是您一旦签字了，拿了15万，从此这个车祸两清。您要是再有功夫闹，15万我们这边有办法追回来。”小王抬抬眼睛说。
“闹啥！我们不闹！15万我拿给我妈看两个侄子侄女读书，够用了。”张继祥激动地说，顺便把字签了。
“好，谢谢您，张继祥同志。那个……党女士，您节哀顺变，也签个字吧。你是配偶，您的签字这个协议书才生效。”小王弯着腰把协议书递给党群。
党群虚弱无力，一边签字一边颤抖着。
“好，我们负责人帮我们把包间订好了。哀伤归哀伤，饭还是要吃的。”
“中午我请各位来我们芸京大饭店吃饭，吃完饭医院殡仪馆开始发车，送张继建同志回乡安葬！”小王高兴地说。
“不，我们就不去了…”张继国说。
“去，怎么不去，继国，我这还是头一回来东莞市呢！而且……而且他们钱还没有给我们呢……”张继祥在张继国耳旁窃窃私语。
“这个您放心，吃完饭，银行的工作人员会把钱送来包厢的。”小王拍拍张继祥的肩膀。
“好，那我们去吧！”张继祥正好肚子也饿了。
“你去吧，大哥。你把钱兄弟和孙老板都带着过去，正好他们都是生前照顾我们继建的人。”
“我和党群就留在这里再陪陪继建吧，等下我下楼给党群买点饭。”张继国说。
“那我真去了，继国。买啥饭呀！等着我给你们带回来。在城里这个叫……叫…什么打包带走，对不对？小王？”张继祥搂着小王的肩膀开始往外走。
小王扭了扭身子，他被眼前这个外乡人的势利眼和对亲弟弟的冷漠，弄的浑身不自在。
他自言自语说：“我说我狠…现在遇到更狠的了…呵，没想到这事办的这么顺利…”
“你说什么王同志，什么狠？”张继祥咧着大嘴笑着问。
“没…没说什么，咱今天就是吃饭。为张继建同志回乡安葬高兴。”
“是啊！落叶归根，我兄弟肯定要回乡下安葬的，我们那都是土葬，不兴什么火化！”张继祥补充说道。
“钱兄弟，孙老板，你们这几天照顾我弟弟，跑前跑后辛苦了。你们也去吃顿饭吧，就当…为我们继建饯行了。”张继国开始把钱大明和孙老板往外推，张继国真心希望他们俩能吃口饱饭。
“行，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弟妹，她已经滴水未进了。再这样下去人该垮掉了！我们去了马上回来。”孙老板拉着钱大明上了小王的车。
张继建生前最爱和最敬重的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蹲在他身边守护着他。
“党群，你饿吗？哥给你去买点吃的？”张继国见党群悲痛欲裂的模样也动了恻隐之心。
“我不饿…哥，你下去吃口饭吧。”
“我不去了，继建他不也没吃吗？”张继国说完就泪如雨下。
“继建你饿不饿？你想不想吃黄瓜？哥想吃你摘的黄瓜了…”
党群开始嚎哭着喊：“继建，你这辈子有你哥张继国你算值了。他对得起你…”
“只是哥太没用了，破教书的，一点本事都没有，我要是有本事，你还来东莞打什么工！”张继国握着张继建冰凉刺骨的手哭诉。
“哥，都怪我，他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是我害他的。”
“现在不说这个了……继建要是还在，他第一希望你快乐，你过得好。第二希望雨雨松松过得好。”张继国小声说着。
太平间里越来越冷，冷到张继国也开始打哆嗦，过道的阴风灌进来。将张继建的发丝吹拂着，党群产生了巨大的幻象。
“继建你醒了？我们回家吧…”党群从地上爬起来摸着丈夫的脸。
“党群！你快醒醒吧！雨雨松松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张继国开始哀求眼前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弟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张继国终于把心口积压的埋怨说出来了。
党群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都怪我…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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