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融化的黑巧克力，温柔地包裹住这座繁华都市的每一寸肌肤。
街角的荧光灯与远处摩天大楼的航空障碍灯交织成一片绚烂而沉默的星海，晚归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被工作榨干后的疲惫。
在城中一栋普普通通的公寓楼里，第十六层的某个单位，却亮着一盏温暖的橘色灯光，与窗外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厨房里，金发青年空正哼着不成调的轻快小曲，熟练地处理着砧板上的食材。
他身上系着一条印有史莱姆图案的可爱围裙，这还是上次和女友一起去游戏展时，绫华坚持要买给他的。
他切菜的刀工稳定而精准，如同他处理公司里那些繁杂的专案一样，总能有条不紊地找到最佳的解决路径。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奶油蘑菇汤的香气，烤箱里传来定时器“滴答”的轻响，预示着香草烤鸡腿即将出炉。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宁静的同居生活画卷。
空和神里绫华——稻妻集团分公司的专案主管，已经在这间不大但温馨的公寓里同居了将近一年。
绫华是公司里公认的“白鹭公主”，优雅、干练、家世显赫，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而空，作为她公开的男友，又是同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自然也承受了不少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但对空而言，褪去所有光环的绫华，只是那个会在周末赖床、会因为吃到美味甜品而露出孩子般笑容、会在他工作疲惫时默默泡上一杯热茶的，独一无二的女孩。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厨房的声响协奏曲。
“我回来了。”
绫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与往常那清脆悦耳的语调截然不同。
“欢迎回家，绫华。”空探出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今天辛苦了，晚饭马上就好。你先去……”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玄关处的绫华没有像往常那样脱下高跟鞋，换上舒适的居家拖鞋。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她身上那套量身定做的女士西装，此刻看起来却像是承载了千斤的重担，将她压得有些佝偻。
她手中的名牌公文包，“啪”的一声滑落在地，文件散落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绫华？”空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关掉炉火，解下围裙走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想让她转过身来。
然而，绫华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缓缓地顺着他的力道转身，然后双膝一软，竟直直地跪坐在了冰冷的玄关地板上。
空的瞳孔骤然收缩。“绫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绫华抬起头，那张总是精致无瑕的脸庞此刻布满了空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悲戚。
她的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她没有去看空，而是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掌之中，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对不起，空。”
“嗯？为什么突然道歉？”空一头雾水，但还是柔声安抚道，“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先起来好吗？地上凉。”
绫华摇了摇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小的、钝钝的刀子，割在空的心上。
“我……我真是个没用的女人啊……”
“……哈？”空彻底愣住了。
“真的……太没用了……”绫华的声音愈发悲戚，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人心碎。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工作，只要我不断地做出成绩，成为公司里不可或缺的存在，我就能……我就能保护好我们之间的一切……”
她的双手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可是，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秀美的脸颊滑落，“我越是努力，就越是让社长注意到我……不，是注意到你。”
空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这场景，这台词……为何如此熟悉？就像是……就像是那些深夜付费频道里，丈夫因为事业失败而向妻子忏悔的狗血剧情。
但此刻，主角却是他的、一向骄傲而坚韧的绫华。
“绫华，你到底在说什么？公司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你告诉我。”空蹲下身，试图握住她冰冷的手。
绫华却猛地摇着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不……不是的……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空，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我厌弃。
“我……神里绫华，身为稻妻集团神里家的长女，身为公司的主管，却是如此地无能！我连一个小小的合作案都处理不好，让公司蒙受了损失……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站在这个位置上，更不配……更不配拥有你这样的男朋友！”
“你在胡说什么！”空急了，“一次的失败算不了什么，谁都有失手的时候。这不是你的错！”
“不！就是我的错！”绫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因为我的无能，因为我的愚蠢，才让你……才让你为了保住我的地位，为了弥补我的过失……不得不……不得不成为雷电影社长的所有物啊！”
“雷电影社长的……所有物？”
“社长……雷电影社长？”空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一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雷电影，稻妻集团的最高掌权者，那位永远端坐在权力顶端，不苟言笑，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女人。
她是公司的“神”，是所有员工敬畏的对象。
而空，和她之间，确实有着绫华所不知道的……秘密。
那些无人知晓的加班夜晚，在社长办公室里不仅仅是汇报工作；
那些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汇，远比上下级的欣赏要复杂得多；
甚至就在昨天，他衬衫领口不小心沾染上的、那股清冷又甜腻的“影向绯樱”香水味，正是雷电影社长最爱用的味道。
他回家前特意处理了很久，自以为天衣无缝。
难道……败露了？
怎么会？什么时候？是谁告的密？
八重总监？
还是绫华自己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无数个疑问像是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空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绫华，看着她脸上那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导致伴侣被迫出卖身体”的巨大痛苦，一种荒谬绝伦的超现实感席卷而来。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太没用了……我没办法拒绝社长的任何要求，我没办法在她那绝对的权威面前说一个‘不’字。所以，当你被她以‘总裁特别助理’的名义调到她身边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地……成为了她的所有物。”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绫华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
“空……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让你去承受那些……我……我……”
一秒，两秒……
在绫华悲痛欲绝的注视下，空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否认？不行。如果绫华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激烈的否认只会让她更加确信，并且显得自己心虚。
承认？更不行！那等于是直接引爆这颗核弹，他和绫华的关系将彻底毁灭。
那么……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了。
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强迫自己忘掉事情的真相，全身心地代入到绫华为他设定的这个“角色”之中。
他脸上的惊慌与错愕，在短短几秒内，转化为了一种温柔而包容的悲伤。他伸出手，不再是试图拉她起来，而是轻柔地、怜惜地抚摸着绫华的长发，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傻瓜。”
空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被“妻子”误解后的无奈与心疼。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啊。”
绫华的哭声一顿，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像一只受了惊吓却又渴望得到安慰的小动物。
“可是……空……我听说了，你最近……你最近和社长她……走得很近……”
“是，我是和社长接触得比较多。”空坦然承认，但立刻话锋一转，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与决然，“但那是我自愿的。绫华，你听我说。”
他用拇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目光直视着她的双眼，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令人心碎的“真诚”。
“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的笑容更重要。你在工作上是那么努力，那么耀眼，你是我的骄傲。偶尔遇到一些小小的挫折，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秘密。
“雷电影社长……她只是……她只是很欣赏我的工作能力而已。能够得到她的指点，对我的职业发展是很有帮助的。如果……如果我的这一点点‘努力’，能够让你以后的路走得更顺遂一些，能够让你不再为那些无聊的琐事烦恼，能够让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地回家……那么，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的台词说得无比自然流畅，仿佛排练了千百遍。
每一个字眼都充满了自我牺牲的伟大光辉，将一段不伦的办公室恋情，完美地粉饰成了一出“为爱牺牲”的感人戏码。
“你不要再为此自责了，好吗？”空捧起绫华的脸，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每天回到家能看到你，对我来说，这点小小的‘委屈’，根本不算什么。你才是我的全部，绫华。”
说完这番话，空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他感觉自己简直是天生的演员，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同时，他的心脏依然在狂跳，他在赌，赌绫华只是捕风捉影，赌自己的这番“深情告白”能够打动她，让她不再追究。
玄关的气氛凝固了。
绫华的哭声渐渐停止了，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空，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突然，绫华原本悲伤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她眨了眨眼睛，那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也随之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噗。”
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气球被戳破的声音响起。
空愣住了。
紧接着，绫华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憋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脆而响亮的笑声瞬间冲破了先前悲情的氛围，在小小的公寓里回荡。绫华再也忍不住，她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但这次，是笑出来的眼泪。
“不行了……哈哈……空，你……你演得太好了！我……我都快要相信了！哈哈哈哈！”
空：“……”
他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大脑彻底宕机，脸上那副“为爱献身”的悲情圣人表情还没来得及撤下，显得滑稽而僵硬。
绫华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气来。她抹掉眼角的笑泪，从地上站了起来，还顺手拍了拍西装裙上的灰尘，动作优雅，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崩溃失态的样子。
她捡起地上的公文包，好整以暇地看着还蹲在地上、一脸呆滞的空，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狡黠的笑容，宛如一只偷吃到鱼干的小猫。
“怎么样？我刚才的演技，还不错吧？”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前几天偶然看到一部很老的电视剧，里面的妻子就是这么哭诉的，我觉得很有趣，就想试试看如果把角色反过来会是什么样。”
她走到空面前，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你啊，空。”绫华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是欣赏与赞叹，“我还以为你会不知所措，或者直接问我是不是发烧了呢。没想到你居然能立刻反应过来，还能那么快地接上我的戏！”
她像模像样地点评道：“特别是那句‘只要能看到你的笑容，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哇，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台词！还有你那个眼神，又温柔又心痛，还带着点委屈，太到位了！空，你是不是偷偷报了演员培训班？”
空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表情极其复杂。
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万米的高空自由落体，眼看就要摔成肉泥，却在最后一刻被告知地面上铺了厚厚的海绵垫。
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双腿都有些发软。
“啊……哈哈……”他扯了扯嘴角，发出干涩的笑声，“原来……原来是演戏啊……吓、吓我一跳。”
“当然是演戏啦，笨蛋。”绫华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意盈盈地说，“我对自己有信心，对你更有信心。至于雷电影社长嘛，她那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整天想着下班回家做饭的小职员呢？”
这句话像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却又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地扎了一下空的心。
空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宠溺的笑容，顺势将绫华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熟悉的、清雅的樱花香气。
“是，是，我们家绫华最厉害了。”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才能察觉到的颤抖，“不过，下次可不许玩这种游戏了，我的心脏都快被你吓停了。”
“嗨呀，这不是证明了我们俩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嘛！”绫华在他怀里蹭了蹭，满足地说，“好了好了，我快饿扁了，我们家的‘大厨先生’，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马上就好。”
空松开她，转身走向厨房，背对着绫华的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一片冰凉的冷汗。
刚才绫华的表演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一度以为东窗事发。而他自己的应对，虽然堪称完美，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句句都像是踩在真相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真的……只是一场巧合的即兴表演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白鹭公主一次精心设计的、不动声色的敲打与试探？
空不敢再想下去。他看着锅里还在咕嘟冒泡的奶油蘑菇汤，只觉得那温暖的香气背后，似乎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坐在餐桌旁，满脸期待地等着开饭的绫华。灯光下，她的笑容依旧纯净而美好，宛如不染尘埃的白鹭。
空也对她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内心深处却警铃大作。
看来，以后在公司，得和雷电影社长……保持更安全的距离了。
至少，不能再把那股清冷的“影向绯樱”味带回家了。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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