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天沙城，他好像来过。
林肃震惊地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他又被骗了。
这一次不是齐成民、徐若华、贵霜云暮，也不是沈瑜，而是——他被“林肃”和系统联手骗了。
他忽略了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实——那就是——想要夺取他意识的不止系统和那个该死的军团，还有修复师本人——“林肃”。
“天沙城修复计划——那是第一次，全城献祭——也是我的第一次穿书。重生1人。”
林肃捂着头，开始寻找自己的记忆深处，也许是受到这具身体的强大技术所影响，他被“删除”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鹿神山修复计划——这是第二次，全山献祭——是我的第二次穿书。重生10人。”
“锦都城修复计划——这是第三次，多城献祭——是我的——第三次穿书。重生——100人。”
林肃的声音在发抖，就算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也在发抖，他感受到火焰在他的体内碰撞，血管和血管之间被烧得相互撕咬，挣扎、翻滚、血流满地，痛不欲生。
他被消除了两次记忆。
又因为恐慌、惊惧、无所适从，而修改了两次书。
一次把天沙城改成沙漠，一次把鹿神山整座山都给移除掉，以此来自我催眠——来借以掩盖那些沉痛的记忆。
历史修复师，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历史修复师？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巧妙地把这些罪证给隐藏起来，把这些痛苦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看来你还是想起来了。人类的意识果真很难消除。或者说，我应该把这叫做——纯粹的灵魂。】系统的声音再次出现。
“纯粹的灵魂......”林肃想起来当时那份录音说过的话——异能的获取，是要用灵魂来作为交换的。
【作为军团最有天赋的历史修复师，林肃的灵魂损耗极大，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支付自己的灵魂去交换异能了。】
系统道：【于是他不得不依靠夺取其他灵魂来用作交换材料，有时候也会用作——修补材料。这些修复计划里的人就是材料之一。】
【虽然军团想要打造“晨星”计划，但实际上用途也都大差不差，所以军团不会在意这点小利小惠，事实上——这是每个异能者都会利用的东西。】
【他利用这里面的灵魂“修复”了三次，这也就导致他的灵魂越来越不纯粹，有时候甚至会被其他灵魂入侵，夺走身体的掌控权。而你的灵魂——原本会非常的纯粹。】
是的。他的灵魂原本会相当纯粹。只要他没有想起天沙城和鹿神山的事情。
不对。
他的灵魂现在也非常的纯粹。
纯粹得像是一个傻子。
【那不是傻子，】系统用冰冷的机械音道，【他还在成长。】
“成长？！”林肃终于暴怒地嘶吼出声，快步来到“自己”面前，然后一拳砸向了自己的大脑！
“我让你成长！！！”
【察觉到心率指数无限飙升......】
几拳下去，光学迷彩彻底消失，自己的大脑被一拳打爆，血液和脑浆崩了自己一身，在系统开始播报身体状况的时候，在桑空和秦挽惊恐又震撼的神情之下，林肃轻烟似的溢出来一口气：“回溯到昨晚。”
一阵白光闪过，林肃回到了乌漆嘛黑的被子里面。
他怀里躺着一个人，那人像是一只安静而倔强的小白兔，乖觉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借着月光，林肃低头看着沈瑜的睡颜，胸腔里好似突然有一潭死水苏醒过来，那些后知后觉的恐慌开始狂烈地翻涌。他抱着沈瑜，下巴抵住他的肩，抑制不住地颤抖。
沈瑜被他吵醒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肩头有一阵湿冷的意味，温柔地问：“为什么哭？”
林肃咬着他的左肩，低声问他：“老婆，你怕不怕我？”
沈瑜朦胧地睁眼，轻皱起眉头，他缓缓伸手去摸林肃的头，给他咬，也给他肯定的回答：“不怕。”
林肃又问：“不论是尸山还是血雨，你都陪我走吗？”
沈瑜同样很坚定：“嗯。我都陪你走。”
“可是我好怕啊，”林肃把他抱得更紧了，他不敢松手，不敢再有要去找回自己身体的想法，他害怕这一去就又会有好多人无辜惨死，“老婆，我好怕。”
“你在怕什么？”沈瑜问他。
林肃道：“我怕他们会因我而死。老婆，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罪人？”
“你不是罪人。”沈瑜的肩头出了血，血腥味将两人裹挟着，像海水，像焰火，像空气里挤满了窒息的阴霾，沈瑜轻轻擦走林肃的眼泪，亲吻林肃的耳垂。
“你是受害人，是幸存者，你是无辜者。
是生命，是阳光，是救赎。”
沈瑜靠在林肃耳边，一个词一个词地轻声说道。
他顿了顿，抓着林肃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继续道：“是我的爱人，是东隅太子，是解药和救星。”
林肃搂着沈瑜，搂得死紧，血腥味在他的口中慢慢扩散，他尝到了一丝苦涩的甜，他问：“你也想要我的灵魂吗？”
沈瑜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字，却能够听懂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想要告诉他：“我不要，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我什么都不要。”
沈瑜顿了顿，“如果说我真的还有什么想要的，应该只有一个你了。”
林肃喃喃道：“那不还是想要我吗......”
“不对。”沈瑜摇头：“我想要的，是一个摆脱过去的机会。”
“我去找过贵霜，想要杀了他。”
沈瑜垂下眼睫，静静回忆着在得知赵璟死后的那一个月兵荒马乱的情景，他从孟锦舒那里得知了贵霜和西厂一起打压锦衣卫和赵璟，污蔑叶无声和赵璟勾结的事情，于是瞒着孟锦舒连夜闯进朝都，把剑放在了贵霜的脖子上。
他已经设想过不止一次地让他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但是当他真的要这样做了，他却开始犹豫了。
“来救你之前，我做好了抛弃一切的觉悟，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贵霜的脸慢慢消失，沈瑜脑海中转而浮现出一间幽暗宽阔的大堂，他扛着柳知薇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灯盏上是一张张凝重的面孔，脚下是难以言计的黑蝰毒蛇。
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楼下众人在见到他们的门主时，口中全都爆发出洪亮的声音：“门主威武！我等誓死拥护门主！”
与此同时，门外又走进来一群人，个个扛刀抡枪的，一脸地痞流氓样，还没等人疑惑，那领头的先开口：“你们门主在哪儿？不是要杀西离野狗吗？他娘的算我一个！我和西离不共戴天！”
“你是......”有屠神门的人发问。
又是没等对方回话，身后面又窜出来一群人，照样的一开口就是满嘴暴躁：“门主在哪儿！老子也入个股！妈的！老子早就看不顺眼西厂那些狗太监了！他奶奶的，老子今天就要把这群狗东西压在地上......”
沈瑜停在最后一个楼梯转角，在他将柳知薇抛出去之后，沈瑜迎上他们的目光，朗声道：“诸位侠客久等了！我是屠神门门主——”
“砰——！”的一声，他的话也还没说完，那门外又传来一声巨响。
“诸位请回吧！”
嘈杂的人群背后投射出一道泠然月色，乌泱泱的人头之中走过来一颗会发光的，一直从人流里走到沈瑜眼前。
祝相羽当着沈瑜的面朗声宣布道：“屠神门临时决定——不参与此次屠狗行动，不好意思了！诸位要是还想活命的话，就赶紧借水道逃命！”
祝相羽抬头，与沈瑜对视，底下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高呼：“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人？”有人大骂：“呸！笑死爷了！不是自称屠神门吗？怎么几只疯狗就把你整怕了？我看还是改行去当屠夫吧！”
而屠神门门人自然是认得这人的，在没见到沈瑜之前，他一直是代理门主，甚至就是喊他一声门主也不是不行。
“这次的事件不止几只疯狗这么简单。地火会在今晚寅时以前涌发，想死的自然可以留下，想活的最好从现在开始逃命。”祝相羽的声音很明显冷了很多，他望着沈瑜，从他的眼中可以窥出质问。
他没有问沈瑜到底为什么选择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但他不相信沈瑜会一点也不知道，地火如果喷发，会不只是死一个门派的人这么简单。
“跟我走还是去救人？”祝相羽给了沈瑜最后的抉择机会。
沈瑜此时的脑子里真的很乱，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做的很好。”这句话并没有任何尖酸的讽刺意味，他是真的觉得祝相羽这件事做得很好。
在他快要做出一件无法挽回的事之前，及时来制止了他。
“以后，屠神门就拜托你了。”沈瑜当时说不清楚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但现在想来，大概是感激要大于不舍的。
“大哥哥！”沈瑜转身之前，柳知薇把他叫住了，明明是情急之下的一句错叫，可是沈瑜回头的时候，柳知薇却觉得他就是大哥哥。
沈瑜看着她，轻柔地笑：“你就别跟过来了。我没有爹娘，没有妻儿，也没有兄弟姐妹，就是犯了死罪，王府抄了便抄了，九族诛了便诛了，若是能让沈渊和沈贤陪我一块儿去赴死，这一趟也算死得其所。”
柳知薇痴愣愣地盯着他的笑，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他那句——“如果真的要杀，我会看着办”是这个意思。
明明这件事也没有过去很久，可沈瑜却觉得好似过了很久，他以为他会和祝相羽大吵一架，结果没想到双方都十分的心平气和，他以为至少会有人追随他，可他又错了，屠神门在建立之初，本来就不是为了追随谁而产生的。
林肃没再发抖了，沈瑜抬头和他轻轻接了个吻，继续说：“但我的觉悟还不够。我没办法真正抛下一切。”
“当我把剑对准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置王府于不顾。”
沈瑜说得有些凄惨，他自嘲地笑，“王府里面自然有我讨厌的人，但绝大多数都是和我没什么交集，与我同样在泥潭里努力挣扎，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我没办法去负担这些生命，没办法拿这么多人的生死来作为我冲动的筹码。”
“你是对的。”林肃回答他，这一次，他选择把自己这具身体的秘密公布出来，“沈瑜，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够重生吗？”
“不知道。”沈瑜比林肃想象中要冷静得多，他有想过自己是神明制造出来的怪物，有想过自己是一个假人，可是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些疼痛和心碎的感觉又让他如此真实？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和系统融合？”林肃没有选择回到两人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也没选择让系统清除沈瑜的记忆，他只是猜想，可光是这个猜想就已经要让他疯掉了。
“不知道。”沈瑜再次平静地回答，但其实他的内心已经十分不安。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点什么了。
他认识秦挽，认识殷黎，也认识商琢玉，沈渊为什么要把这群重生过的人都聚集起来呢？他需要这些人来做什么？这些人又能够为他带来什么？仅仅是三十六手和玉霄宫吗？
而且沈渊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动手，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动手？因为这个时间点最符合时机？究竟是什么时机？
让人重生的关键究竟是什么？他到底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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