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好像，有喜了！”
当李双云欣喜万分地说出这句话时，梅念知正在绣着女红的手指轻轻一抖，雪白的绢布上就染出一点朱红。
“什么？”
＊＊＊
这一年的盛夏，李双云死了，死于生下沈贤的第二天。
死于沈渊迎娶绵州城宋家大小姐的第三个月。
李府上下一百四十多号人，无一生还。
自从得知沈渊要娶亲的消息，李双云的那点活泼劲儿就完全消失了，整日不是坐在窗边赏花，就是坐在院子里喂鸟，有时候弹弹琴，作作画。
梅念知看着她，觉得她是李双云，又不像是李双云。
“双云，开春了，今天梓晤城里有灯会，我叫人去讨了几只花灯回来，到时候给你挂在房间里，肯定好看。”
梅念知小心梳理着李双云的头发，给她苍白的脸上添上胭脂，但不管什么样的胭脂，都盖不住她自心里散发出来的白。
“开春了啊。”她后知后觉地抬眼看着窗外的一点春色，伸手想要去抓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阳光洒进来，她低头喃喃道：“开春了，他怎么还不来娶我？”
梅念知手上一顿。
“小姐。”
门外响起小秀的声音，梅念知赶忙回答：“来了。”又对李双云道：“应该是花灯到了，我去拿。”
李双云神情淡淡的，没有回话。
“怎么了？李老爷情况如何？”梅念知抓着小秀躲到杂物间里，急切的询问着。
小秀揪着脸，带着哭腔道：“死了，都死了！整个李府上下，除了双云小姐，都没了！”
梅念知耳边仿若晴天霹雳，摇晃着扶住了一旁的博古架，“我爹呢？我娘呢？我大哥大嫂、二哥......”
“小姐放心！咱们家好着呢！”小秀握住她的手，不断安慰，又道：“小姐，我就说这家人运气不好了，咱们还是别......”
“住嘴！”不等她说完，梅念知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迅速收拾好情绪道：“去拿灯吧。”
小秀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说了这些天梅府上发生的事，又提到西离边境发生的一起凶杀案，惹得过往商贩全都人心惶惶，估计是要不太平了。
梅念知仔细听着，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入夜，梓晤城上升起天灯，照亮了整个夜空。
梅念知陪着李双云在院子里看着，听院外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心中莫名感到酸楚，强颜欢笑道：“双云，等你生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骗她的。
她借着养胎的名头，好不容易把人藏了起来，又怎么会放她出去呢。
李双云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一条浅蓝色的薄被，静静望着天空中那些亮光，许久后，才轻轻“嗯”了声。
梅念知鼻尖一酸，忍不住侧过头，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珠。
“念知。”李双云突然叫她。
梅念知怔住了，很快又收拾好情绪，“嗯？”
李双云道：“假的，都是假的。”
梅念知问：“什么是假的？”
“他的话，都是假的。他是因为喝醉了，才说愿意娶我的。”
李双云抬头，那双黑亮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梅念知的脸来，她说：“但我们长得很像，真的很像。”
梅念知牵强地勾唇道：“说什么呢，我们是表姐妹，当然像了。”
李双云伸手，在空中描绘着她的脸，然后笑了。
梅念知当时不懂这个笑的意思。
后来才知道，那是对沈渊爱而不得，恨又不舍，而想要利用她这张脸，却又不忍心伤害的意思。
“姐姐，”李双云握紧了她的手，严肃又认真地道：“不要靠近沈深，更不要靠近沈渊。”
她加重了点力道，“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梅念知一愣，笑得有些苦涩，也有些疑惑：“双云，梓晤是我的家啊，我为什么要跑啊？”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梅府也已经不在了。
＊＊＊
“沈妄！谁让你跟他走到一起去的？！”
芙蓉花树下，一道深紫色的身影厉声训斥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童。
而那小童衣着奢华，神情倨傲，身姿挺拔健硕，一看就知是个跋扈惯了的公子爷，矜贵神气得很。
再看他对面的人，虽说穿着打扮也还看的过去，身形却甚为消瘦，就连那张清隽的脸，也看起来好像营养不良。
“谁跟他走一起了？明明是他非要过来黏着我的！起开！”沈妄推了一把面前这营养不良的小公子，跑到了宋清岚的身边。
“宋夫人。”
沈贤正向宋清岚行礼，没受住他这一推，踉跄着坐到了地上，手掌压住了一块尖锐的木头，咔哒一声，擦破了皮。
“我的回旋飞镖！”
沈妄突然大叫一声，扯着嗓子向宋清岚指控道：“娘！他把爹爹送我的回旋飞镖给坐坏了！”
宋清岚轻轻扫了一眼，不甚在意道：“坏了就坏了，再买一个就是。”
沈妄却道：“不一样的！这是爹爹送的！从西离寄回来的！”说着，他抬脚往沈贤过去，“你还给我！”
他扯着那块木头片，从沈贤手上抢了过去，薄片立即在沈贤的手心留下一道血口。
“嘶——”
沈贤望着他像宝贝一样把飞镖收到怀中，然后对宋清岚说：“娘亲，不是我把他弄伤的，是他自己不松手。”
手掌上冒出一串血珠子，沈贤瘪了瘪嘴，目光却依旧落在那飞镖上头。
任何旁人都看得出来，他很想要。
宋清岚十分嫌恶地盯他一眼，讥嘲道：“娘知道，本来就是他自作多情，想要偷摸着拿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受伤了也是活该。
妄儿以后可要离他远一点，免得又被搞坏了东西。”
沈妄重重点了下头，宋清岚又接着对沈贤道：“听见没有？以后少来抢沈妄的东西，记住了，你只是沈妄的仆从，不要做出任何逾矩的事，不然，只会伤得更严重。”
沈贤低头，掏出帕子压在了伤口上，乖顺道：“沈贤记住了。”
宋清岚双眉向后一扬，抱起了沈妄，居高临下道：“去领罚，什么理由，不用我多说吧？”
沈贤点头：“是。”
“慢着！”
廊下突然多出一道冰绿的倩影，梅念知匆匆赶到，将沈贤护住，道：“请问弟妹，这孩子究竟犯了什么过错需要受罚？”
宋清岚冷哼一声，看着沈贤道：“你自己来说。”
身后，沈贤缓缓道：“顶撞宋夫人，顶撞兄长，抢了兄长的东西。”
“什么？”梅念知气笑了，“孩子之间的打闹也配叫做顶撞吗？”
宋清岚道：“嫂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质疑我的教导方式吗？”
她抬起眼皮，冷幽幽地盯着梅念知，一字一句道：“嫂嫂莫要忘了，当初是如何把他带进沈府里来的，嫂嫂若是要反悔，我就只有——”
她目光看向沈贤，“把他扫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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