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城，到了近郊的村落旁边，下了马车，也不进村，就沿着田垄慢慢的走，随意查看。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荷华还是被这农村的萧条破败给镇住了。
看得出来，以前村外这一片应该都是良田。但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明明是收获的季节，可大部分田地都已经荒废，里面的杂草都有人的膝盖那么高，想来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偶尔看到一两块种着庄稼的地，里头的农作物跟荷华以前偶尔去农家乐玩的时候看到的简直是天壤之别，完全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这固然是因为古代的种植技术和农具太过落后，所以种植出来的东西才会这么营养不良，出产的东西恐怕不够维持一年的生计。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之前连年征战，国内但凡青壮男子都去服役了，就连稍微有劳动力的老幼，偶尔也会被征为民夫，运送粮草或是做其他的杂役，自然也就没人会认真的种地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荷华忽然想起一句诗，“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荷华相信，不单是咸阳附近是这样的情况。毕竟咸阳身为国都，天子脚下，再怎么也不能太难看了。这里的民众就算过得苦，但至少能维持生计。可其他地方就说不定了。
如果这样的情况不能得到改善，那么就算统治者不继续压迫，农民起义也是迟早都会爆发出来的。说到底，生存才是第一本位的东西，如果老百姓吃不饱，活不下去，当然就会忍无可忍的站起来反抗。
荷华觉得自己心头有些发颤，为自己今日所看到的这些东西。
她以前总是笼统的觉得，秦朝会灭亡是因为“暴秦”这两个字，却从来没有深想过。之前也以为，只要扶苏上台，好好发展国计民生，就总能将秦朝延续下去。
但现在看来，她明显是想的太过简单了。发展民生，让老百姓吃饱饭，已经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但扶苏上台，却至少还要十年时间。
而这十年里，秦始皇做了什么？不是四处巡幸，宣扬自己一统六国的“不世之功”，就是大兴土木，征发民夫建皇陵，建阿房宫……
这个已经被战争拖累得千疮百孔的国家，还能经得起多久的糟蹋？
荷华心中一片沉重。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打算要帮助扶苏，那现在，对她来说，努力让这些人能够过得更好，也不枉费自己到这秦朝来走一遭。希望有天就算自己回去了，没任何人记得自己，但自己做过的事，却能被人记住。
眼前的景象对荷华来说是个极大的冲击，对其他人来说其实也差不多。毕竟虽然这是咸阳城外，但扶苏和他身边的人，包括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那两个下属官员，都算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根本没有看过这些。
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不会高兴。所以现在的气氛是一片沉默。扶苏的脚步没有停下，众人就只能跟着一起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儿，扶苏终于在一条水渠旁边停了下来。盯着水渠，似乎是在出神。
荷华这才反应过来，扶苏掌管的可是水利，至于田地里的庄稼什么的，他暂时管不到，也不能管。
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自从来到秦朝以后，荷华一直抱着的是得过且过的心态，毕竟扶苏自己是重生的，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寥寥，而且看现在的形势，秦始皇挂了之后，扶苏上位基本上是妥妥的了。也不需要她多操心什么。
但是这两天她受到的刺激却是不少，现在她猛然生出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系统只要求她帮助扶苏当皇帝，没说一定要等秦始皇死了之后。再说就算是要等秦始皇死了，之前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毕竟如果扶苏早一点掌握实权，说不定就能多做一点好事，免得将来接手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到时候就算扶苏想要力挽狂澜，说不定也已经晚了。
也不知道扶苏这么一会儿时间到底想了些什么，反正回过神来之后，他们就开始往回走了。一路上依旧是沉默，一直到上了马车，扶苏才问荷华，“你看了这些，有何感想？”
“我们的时间太少了。”荷华说。
这是她心中最直白的念头。现在是秋天，就算立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去做。而且一开始不可能立刻推广，无论如何要先试验一两年。而这一两年的时间，老百姓们又要怎么过？
扶苏有些意外，他微微挑眉，没有让荷华继续说，而是道，“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水利，除了一条水渠之外。咸阳夏天非常干燥，一旦没有足够的雨水，庄稼无法及时得到灌溉，势必就会影响产量。”
他说的是自己这个都水丞管辖范围之内的东西。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没听懂荷华的话，而是这些事情，并非是如今能够考虑的。
荷华闻言，也慢慢冷静下来，知道凭着自己一腔热血是什么都做不成的，这些事只要扶苏心里有数，只要他真心想要努力，总会想到办法。与其担心别的，不如想办法帮扶苏做好这件事，让他获得足够立足朝堂的功绩。
这么想着，她就道，“咸阳地处渭水北面，耕地也大都集中在靠近渭水的地方，其他地方取水困难，就算凿水渠，也无法引水上来。要解决这个办法，只能把水车发明出来。但我虽然知道这个东西，却不甚了解。还要公子让人去试验。”
“这就够了。”扶苏点点头，“回去你将水车大致的模样画下来，再将原理告诉我。”
荷华点点头，绞尽脑汁想了想，能够想出来的也只有寥寥。她心中不甘，便道，“还有些农具，我其实也不怎么清楚，但也可让下面的人去研发。早一点发明出来，就能节省许多的时间和力气。”
扶苏也没有反驳。就算暂时不能往外拿，自己先让人研究一下也无妨。到时候时机成熟，直接拿出来就是了。
荷华见状，总算高兴起来，笑着道，“我们秦国生产的兵器是最好的，可这些技术，若是只用来生产兵器，就太可惜了。如果制造出更好的农具，自然能造福百姓。”
扶苏闻言，若有所思。荷华见他听进去了，也就适可而止。
一路无话，回到咸阳之后，他们没有回宫，而是去了衙门。毕竟扶苏还有工作没有做完。而且去那里将水车画出来的话，立刻就能找人去试着做了。
结果画画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麻烦。荷华本人没有点过画画这项技能，何况还是用毛笔，画出来的东西就连她自己也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所以只能她形容，扶苏执笔。
然后涉及到各种比例和度量的时候，荷华才猛然发现，现在的度量衡之类，还全部都是乱七八糟的。她将扶苏之前看的文书拿来看过之后，就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荷华忍不住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怎么把这么大的一个捞功劳的东西给忘记了呢？
要知道，秦始皇所做过的事情，到了后世，很多事大部分人都是不知道的。他最著名的功绩，无过于统一六国，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
但现在才是始皇二十六年，除了第一项，后面的都还没有人提出来。如果让扶苏来做，对他来说，自然是一个增加政绩和声望的好机会。
荷华立刻激动的将这个东西提了出来，“公子，现在六国一统，当然要废除各地不同的度量衡，制定出一个统一的标准来。不然让他们各自为政，那大秦就是一盘散沙了。这个政策，始皇一定会赞同的。”
扶苏闻言，却没有立刻表态。这件事的好处他能看得出来。但在他这个位置上，障碍重重，自然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再小心。
荷华却只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绞尽脑汁想了想，又想出来一个例子，“历史上不是有个人，他利用度量衡不同的漏洞，大斗出，小斗进，收拢民心，万一也有人在秦国这么做呢？”
“你是说田氏代齐？”扶苏眸光一闪，看向荷华。
田氏代齐，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历史事件。田成子是齐国的丞相，他为了收买人心，将自家的粮食大斗借出，小斗收进。后来他杀了齐简公，扶持了一个傀儡皇帝，自己则坐拥大全。后来他的后人果然取代了国君，自立为齐王。
荷华不记得具体的东西，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但扶苏却记得很清楚。而且他更加明白，比起荷华所说的第一个点，这个理由更加能够说服自己的父王。
——帝王多疑，就算是已经坐拥天下，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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