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山腹深处，巨大的核心作战室像个闷罐子。厚重的岩石墙壁把外面世界彻底隔绝，只留下汽灯燃烧时发出的嘶嘶低鸣，像毒蛇在吐信。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混合着机油、汗水和纸张受潮的霉味儿。明明是大夏天，这里却透着一股子渗人的阴冷。
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蒙着厚厚的绿色绒布，模拟着山川河流。此刻，代表蒙古的那片区域被临时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旗子，红蓝黄三色搅在一起，看得人眼晕。长条桌旁，救国军的核心人物围坐，像几尊沉默的石像。
楚天鸣坐在主位，脊背挺得笔直，军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他面前摊着一堆电报纸，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敲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政委黄旭坐在左边，指间夹着半截香烟，烟雾缭绕，把他紧锁的眉头遮得若隐若现。他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成了小山。总参谋长叶枫坐在右边，手里捏着根削尖的细木棍，眼神像鹰隼一样钉在沙盘上，木棍的尖端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划拉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段鹏坐在对面，敞着怀，汗湿的背心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眼珠子瞪得像铜铃，里面全是压不住的、野兽般的躁动。他两条腿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抖，军靴的硬底磕在石头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恼人的“咔哒”声。高云辉紧挨着他，这位总装备长永远板着一张脸，活像谁都欠他钱。他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硬皮本子，一支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
没人说话。汽灯的嘶嘶声和段鹏靴子的“咔哒”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嘣”一声断裂。
“报告！”
作战室那扇厚重的防爆铁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外面通道的凉风，吹得汽灯火苗一阵乱晃。一个年轻的参谋抱着厚厚的文件夹，几乎是冲进来的，脸色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助手，抬着一个蒙着防水布的大图板。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去！段鹏的腿不抖了，高云辉的铅笔停在了本子上，连黄旭夹着的烟，烟灰都忘了弹。
“念！直接说重点！” 楚天鸣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进水里，瞬间压下了参谋急促的喘息。
年轻参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抖：“综合情报研判最终报告！基于巴图区长最新急电、我方监听站截获加密通讯流分析、国际公开及秘密渠道印证、敌占区潜伏人员反馈…研判结果如下！”
他语速极快，像打机枪：
“第一！苏德战争爆发概率，综合评估，超过百分之九十五！就在未来四十八至七十二小时内！”
“第二！远东苏军主力撤离行动，已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巴图确认：乌兰巴托（库伦）城外苏军大型转运仓库，重要作战物资已搬空百分之九十以上！最后一批t-34坦克及152毫米重炮，已于今日凌晨装车西运！库伦城内伪蒙政权高层及主要蒙古王公，恐慌情绪蔓延，部分已开始秘密转移家眷及贵重物品！”
“第三！监听站确认：苏蒙边境苏军远东司令部级加密通讯流量，达到历史峰值！特征分析，为大规模部队开拔指令及后续防务交接程序！判断其留守兵力将降至最低警戒水平！”
“第四！日军方面，军统内线及我特战截获信息双重确认：关东军精锐第5师团、第11师团（模糊处理）及附属战车第3联队、独立重炮第1旅团等部，已解除对苏战备状态，正沿铁路线全速向关内及南方港口转运！目标：增援华中战场及执行南进作战！”
参谋每念一条，就有一个助手“唰”地掀开图板防水布的一角，露出里面放大的照片或示意图：
——巴图电报里描述的苏军仓库空荡景象照片（模糊但震撼）。
——监听站信号流量爆表的记录纸带。
——日军军列在满洲铁路枢纽编组的航拍模糊影像（标注精锐部队番号）。
——库伦城内伪蒙政府大楼附近异常车辆调动的速写。
“第五！” 参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综合上述，最终结论：远东苏军主力西调已成定局！且撤离行动已近尾声！蒙古方向，日伪力量因日军精锐南调及伪蒙政权内部混乱，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期！巨大的战略机遇窗口…正在开启！持续时间预估…极短！”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落下！砸得人心头发颤！
“哈哈哈！好！” 段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起来，他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蹦起，脸上是狂喜和狰狞的混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毛子跑了！小鬼子把最能打的都抽走去抢南洋了！伪蒙那群废物点心吓得尿裤子了！库伦！蒙古！现在就是他妈的一块摆在砧板上的大肥肉！就等老子们去剁了！”
他激动得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了两步，手指狠狠戳向沙盘上乌兰巴托的位置：“老大！还等什么？！下命令吧！我的特战队早就准备好了！拔钉子，炸桥梁，摸进去给他们来个中心开花！咱们的铁疙瘩（指装甲力量）直接碾过去！快！趁热打铁！趁他病，要他命！”
“肥肉？” 一个冰冷的声音像盆冰水兜头浇下。高云辉“啪”地合上他那宝贝本子，抬起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段鹏，“段疯子，你只看到肥肉，看到骨头了吗？看到牙会崩断吗？”
他根本不看段鹏瞬间涨红的脸，直接转向楚天鸣，声音平板得像报账，却字字砸在实处：
“后勤！后勤才是命！从我们最近的秘密补给点到库伦，直线距离超过八百公里！中间是戈壁、草原，没遮没拦！鬼子的飞机不是瞎子！我们的油料储备，集中供应装甲突击群和保障必要运输，极限支撑时间——七天！只有七天！”
他翻开本子，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七天内，必须拿下库伦，并且控制至少两个关键补给节点！否则，油料耗尽，所有铁疙瘩全得趴窝！趴在那光秃秃的大草原上当活靶子！弹药基数，按高强度作战算，也只够支撑十到十二天！这还不算人员伤亡、装备损耗、恶劣天气、鬼子和伪蒙可能的反扑！”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最后钉在沙盘那漫长的、几乎无险可守的进军路线上：“七天！八百公里！还要攻城！还要肃清残敌！还要顶住可能从东北扑过来的鬼子援兵！段鹏，你告诉我，这肥肉，硌不硌牙？崩不崩牙？”
段鹏被噎得直瞪眼，想反驳，可看着高云辉本子上那些冰冷刺眼的数字，又像被掐住了脖子。作战室里刚刚被参谋情报点燃的热浪，瞬间被高云辉这盆冷水浇下去大半，只剩下嘶嘶作响的蒸汽和更深的凝重。连黄旭都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笼罩下的脸色更加晦暗不明。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无声地汇聚到主位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汽灯嘶嘶地响着，光晕在楚天鸣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他面前的烟灰缸里，那半截没抽完的烟卷，烟灰已经积了长长一截。
他没有看激动的段鹏，也没有看泼冷水的高云辉，甚至没有看沙盘。
他的目光，越过长桌，越过参谋，落在那块图板上。落在那张巴图拍下的、模糊却空荡得令人心悸的苏军仓库照片上。落在那张日军精锐师团番号标注清晰的军列影像上。落在那张代表库伦伪蒙政府混乱的速写上。
参谋那“极短”的四个字，高云辉“七天”的冰冷数字，在他脑中疯狂地旋转、碰撞。
时间！时间就是一切！
突然，他动了。
一直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他伸手，抓起那半截早已熄灭的烟卷。烟灰簌簌落下。
划燃一根火柴。橘黄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没有点烟，只是看着那火苗燃烧。
几秒钟。死寂的作战室里，只有火柴燃烧的细微嘶嘶声。
火柴燃到了尽头，烫到了他的手指。
楚天鸣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手腕猛地一翻！
带着那点最后的、滚烫的火星，狠狠摁在了沙盘上——乌兰巴托（库伦）那个代表城市的模型上！
“滋啦——”
一声刺耳的轻响，伴随着一缕瞬间腾起的焦糊青烟。
火星，彻底熄灭。只在那个城市模型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刺目的烙印。
“七十二小时！”
楚天鸣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斩钉截铁，再没有丝毫迟疑和回旋余地，瞬间劈开了作战室里所有的凝重、争论和犹豫！
“七十二小时内，我要听到部队越过边境线的报告！”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汽灯下拉出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影子，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震惊的脸：
“按‘驱狼赶虎’计划！最终执行阶段！启动！”
“目标——库伦！”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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