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听见卡梅隆说出“怪物”这个字眼时，瑞文心中顿感不妙。
教授的诊断完全正确，卡梅隆患上了严重的“认知障碍”！
自从那天对方萌生了想成为人类的念头后，这问题就一直在悄悄恶化！
他很快就联想到了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
嘶......这该不会真的和查理有关吧？
原本就一直潜藏在自己内部的查理“回来”了，开始反过来影响自己的躯体，影响寄宿其中的卡梅隆。
“听好了。”
他把卡梅隆举到眼前，认真地开口道：
“你不是什么怪物，只是并非人类而已。你是我的同伴，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瑞文......我感觉......恶心。”
卡梅隆蠕动着沥青般粘稠的躯体，探出几根断掉的腕足。
“饿......好饿......饥饿，令人作呕。”
瑞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方居然在对自己的本能产生厌恶！
“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卡梅隆，你不是人类，就不要勉强自己成为人类！这种想法对你来说，就像人类想成为蟑螂一样糟糕！”
“我看过......很多......你的......记忆。”
卡梅隆的腕足软趴趴地挂在瑞文身上，残存的眼睛里流出了斑驳的沥青。
“我来......之前的......五年，你和‘我’......生活......非常......快乐。”
“他一直......没被......遗忘......只有......人类......不会被......遗忘......‘我’是......人类......可我......不是。”
“可查理并不是你。”
瑞文叹了口气。
严格来说，那时的“瑞文”也不算是自己。
思索了片刻后，他从身上探出了几根红色的流体触须，和对方的腕足缠在了一起。
“你看，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你不是人类，我也不算是人类，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互相遗忘。”
说完，他把卡梅隆拎到了床上，收拾好浴室里的一片狼藉，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两条尚算完好的腕足慢慢缠到了他的脖子上。卡梅隆剩余的部分半浸没在流体内，逐渐摊开，眼睛一只接一只闭上了。
回去以后要立刻让教授好好瞧瞧，瑞文心想。
他自己能完全共鸣卡梅隆的痛苦。对方没办法像自己一样好好伪装，还得忍耐着愈发强烈的饥饿感。在这颗不属于他的星球上，他无时无刻不在煎熬！
然而，第二天，卡梅隆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老早就钻回了躯体内，朝气蓬勃地和瑞文道早安。
“晨昏好，瑞文。”
他的助手背对着窗外的晚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现在哪里还有晨昏？”
瑞文忽然心血来潮，属于昔时的一幕不经意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嘿，卡梅隆，要不要来过两招？”
他学着昔时晨昏在大学走廊上的语气说道。
嗯，倒也不是乘人之危，但对方现在没什么力量，自己又早已今非昔比，再怎么说也该赢一......
扑通！
瑞文刚一落念，人就重重栽倒到了地板上。
卡梅隆从影子里伸出腕足，冷不防绊了他一大跤！
“我去，你怎么又来阴的！”
瑞文气不打一处来地抽出触须，和对方扭打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
“停！我投降，投降行了吧？”
自己全身都是软趴趴的流体，又不能下重手，只得被对方按在地上摩擦。
“瑞文，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应该想。”
助手的腕足在瑞文脸上滑腻腻地溜来溜去，尖端轻轻钻进他的耳朵眼里，在耳道内轻轻蠕动。
“嘶，有点痒。”
瑞文晃了晃脑袋，却无法阻拦腕足越钻越深，滑进颅骨，在他的脑膜和脑叶之间游荡，最后悠悠从他的眼皮下方冒了出来。
“现在很好，不需要任何改变。”卡梅隆的声音直接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我不会再试图改变自己了。”
“你明白就好。”瑞文迷迷糊糊地松了口气。又勉强挺过了一关。
“你很快就不用挨饿了。那些雇佣兵也好，海上的其他东西也罢，再忍一段时间，你绝对不愁填不饱肚子！”
联合果品公司备了三条船，正在召集水手，准备和“格兰德先生”一同返航，去和长屋人进行友好谈判。
“我们得先回去一趟了。”
眼见对方出航在即。瑞文忙以“格兰德先生”的身份对外宣称害了风寒，打算为自己争取一个来回的时间，好说服长屋人们接受谈判，并和教授探讨对付鹰派的下一步行动。
“小子，行行好。伊洛克岛的东北方有一座还不错的小孤岛，有野香蕉，还有一些不错的淡水资源。绕路把我放在那里成不？我可不想被婆娘捆回树上。”
猫儿们正忙着扬帆起航，用尾巴拉动绞盘。瑞文无视了老布尔的恳求，站到船头，拿起了一个单筒望远镜。
已经领教过大叶藻海峡厉害的他可不想在回程时再度引发悲剧，这次多留了好几个心眼。
“要是回程中你不闹腾，以后还能待在我的船上。我还有不少地方要去呢！”
别的暂且不论，老布尔在说故事方面确实是个能手。有他在船上，好歹不会无聊。
瑞文计划在一周内把事情和伊洛克岛上的人们说清楚，至少得让联合果品公司的人平安登岛，不挨枪子儿。
然而，就在船锚完全离开水面，一阵海风开始将高傲挺拔号向波浪间推动时，他却听见了来自岸上的一阵枪声。
在黄叶松街东边的酒吧，西侧路边，南面的旅馆，以及码头边的货舱，吉西人的帐篷和一座遥远的无人山丘上，六颗子弹同时击碎了六名水手胸前的绞刑架婴孩护身符，贯穿了他们的心脏！
与此同时，正向摩斯港返航的愤怒女神号被一阵强劲的西风略微带偏了航线，正要调整航向，却迎面撞上了一艘没有挂旗子的三桅帆船。
仔细一看，那艘船极其破旧，似乎并没有涡轮辅助驱动，甲板和桅杆上尽是藤壶，船首是一座黄铜女神像，双目紧闭，双手交叉在胸前。
“见鬼！”
船长嘟囔道：
“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有这么不要命的海盗？”
“船长，那铜像的脑袋动了！”
放哨的水手从了望台上喊道：
“当心！她是活的！那是艘该死的活船！”
只见，船首的女神铜像微微睁开了眼睛，扬起嘴角，拨开头发上的绿眼藤壶，露出了有些骇人的微笑。
“船身在摇晃！”
“仓底进水！到船舱二层尝试补漏，快！不然我们都得沉！”
与此同时，所有还留在甲板上的人都听见，三桅帆船上传来了四弦琴的声音。
随即，一个滔天巨浪撞碎了护栏，直直冲上了甲板！海水瞬间没过了所有人！
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惨叫声，就变成了满身黑鳞，四肢乱踢的怪鱼！
瑞文瞬间穿梭上岸，只见香蕉公司的雇佣兵团已经涌上了黄叶松街，勒令所有阿斯泰克人在五分钟内全部回屋等待排查，如有违抗，立刻击毙！
吉西人们纷纷被赶回了他们的船上。紫色帐篷的帷幕拉开，出来的占卜师是一个骨瘦如柴，目光悲凉的女人。她的眼距很宽，手指足比常人长出一半，指缝间的蹼艳丽异常。
而在她的肩胛骨后，另有一双形似海龟掌蹼的手轻轻摇晃着。
她刚一出来，周围的人就纷纷退后了几步，几名雇佣兵举起了枪。水手们的事情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了，人们全都生怕这个邪门的吉西女人会随口再预言出谁的死亡来。
“厄运难逃。”
占卜师用口音奇特的黑语，悠悠开口道：
“这个午夜不会再有死亡了，但我能看见，不远将来的一个黄昏，街道会被晚霞和鲜血染红......”
“闭嘴！不许动！”
士兵们大吼道，他们手中的枪杆在颤抖。
六个佩戴绞刑架婴孩的水手全死了，而且死法截然相同！
嘶，难道凶手是来寻仇的吗？
考虑到绞刑架婴孩护身符并不常见，那的确是能一眼将那艘船上的水手和他人区分开的东西。愤怒女神号上的人有可能招惹了某个狠角色，招来了什么人的报复。
然而，由于一心想着返航，瑞文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并没有盯着那些水手们，错失了他们死亡的全过程。
雇佣兵们联同岛上的里正，对阿斯泰克人的房屋一间一间展开了调查。死者全都是文明人，在他们眼中，少数民族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然而，查了半天，这帮乌合之众依然没查出任何结果，还是一位在岛上的雨林里生活多年的老猎人指认出，射穿水手心脏的子弹属于同一种单管步枪，他敢发誓，这种步枪只有雇佣兵才有。
“你的意思是我们干的不成？”
其中一位士兵气急败坏地拿枪托狠敲了一下老猎人的后脑勺，他立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脑后缓缓渗出了血。
雇佣兵？杀他们的人是雇佣兵？
岛上的雇佣兵团似乎并没有这么做的动机，但，雇佣兵势力并不止他们一支。
难道是奥德赛.普鲁登斯的人干的？
这群水手为什么会招惹上那家伙？
“算了，先返航。”
眼下时间已经有些吃紧了，把和谈的消息告诉长屋人是最重要的。
瑞文立刻指挥扬帆，高傲挺拔号全速前进，像一片叶子般漂过大叶藻海峡。瑞文在清澈无暇的海水和黑暗中一眼看见了北风歌号的残骸。如今，它看起来就像那些千疮百孔的船员尸体。
“像这种需要十人操控的船只，穿越这里都要冒上相当的风险。除了磷虾，大叶藻海峡还有不少可怕的东西，它们闻着人味儿就会过来。”
老布尔哈哈大笑。
“咱们算钻了空子。这船上船员众多，却只有三个人类。”
确切来说，也就只有你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瑞文默默地把这句话憋回了肚子里。他注意到，海床上游荡着不少奇形怪状的影子，有些像鱼，也有些像是其他的海兽，但影子的上方却没有它们的主人游过。
“这些是什么东西？”
“虚海只会吃掉活物，不会吃掉它们的影子，又没营养，又没味道。”
“你是说，死在虚海里的东西都会留下影子？”
“不然你觉得海底为什么会那么黑？”
瑞文在海床上仔细观察着，他似乎能看见两名北风歌号船员的影子在船骸附近游荡，一位是在混乱中不幸落水的，而另一位是那个染了嗜红症的倒霉蛋。
数小时后，他透过黄昏的晚霞，看见了伊洛克岛上熄灭的人造太阳。
好几十个长屋人等在码头上，议论纷纷，用神太伏打赌。每当一艘不同寻常的航船开向危险的海域时，总会有人打赌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赌注常常能达到上百神太伏！
在看见高傲挺拔号的主帆时，有人高声欢呼，有人悻悻把硬币推给对方。
教授没有到码头来迎接瑞文。他依旧待在岛心小教堂的棕榈叶棚子下，翻看着孩子们在这几天里用画笔和图画纸画的画作。
“教授，对面是奥德赛.普鲁登斯的雇佣兵团，他们打算对伊洛克岛实施报复打击，奇克莫斯托岛上很可能也潜伏了他们的人！”
“我听过这个名字。”教授点了点头。
“事实上，我想我在来这里的路途中曾经经过他藏身的那座小岛。那是一座相当不错的军事基地，易守难攻，而且附近环绕着相当危险的洋流。”
“您有信心能同时对付所有船吗？”
“我当然有能力这么做。只不过，要是我使出全力的话，方圆数百海里之内......”
“全都会被淹没对吧？”瑞文接上了对方的话。
“有没有办法直接突入岛上去？”他突然灵光一现。
“我一个人就行。只要让高傲挺拔号停留在一千海里外，远离洋流和对方船炮的射程，我甚至能直接用海水把那岛淹了！”
在海上救人虽难，但杀人可是容易得很！如果这么做行得通，他还能让卡梅隆吃饱，然后顺便通过摩斯港回家去看看金！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教授摇了摇头。
“那座小岛上有好几座冶炼工厂，外加未知的金属矿藏资源，有可能会在进水后把整座岛炸飞。况且，他们可能不止战船这一种作战手段。”
“嗯，我也打听到了，他们手头上很可能掌握着与未知力量相关的东西，可能是遗产，也有可能是遗物之类的。”
“在弄清楚他们掌握着什么力量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教授合上孩子们的图画册。
“我会试图说服岛上的人，就拜托你把和谈队伍带来了。”
“包在我身上。对了，还有卡梅隆的事情。”
瑞文从身后一把拽出了笑得没心没肺的助手。
“他现在看起来还行，但状况有点不稳定，您看，要不要做进一步处理？”
教授抬起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卡梅隆的看了一会儿。
“是的，就是他......我一度试图彻底消灭的非人存在。”
“他叫卡梅隆，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他的味道，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教授慢慢开口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追随着它的气味来到这颗星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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