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顾夕妍一个人回了一趟曾经爸爸所住的家。
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因为靠海而泛着微微的潮气，然而里面却不染纤尘，看得出是被人精心打扫过了。
她知道是望向天。
她每周都会过来看看，每一次来，这里也都是这般干净，她也每一次都会想起望向天来。
其实说起来望向天也算是蛮重感情的，虽然爸爸已经去世，他还是放下自己的身价，每天都会特意来这里并且把这里精心打扫一遍。
只是太过重感情的人往往也太执着、太专断，他就是那么执着和专断的相信着安雪漫，又同样太过执着和专断的不肯相信她顾夕妍。
而她也同样的固执，从不肯放下自己那点儿与生俱来的倔傲，从来看不惯那美人儿的惺惺作态和他一味的看不清事实。
“你公司的人说你去了城南，我想你应该是来这里了。”
外面响起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声音，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步步走到她身后来。
顾夕妍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淡淡道，
“二十多年了，你大概是第一次回来吧。”
没有回音。
女人只是恍惚望着她孱弱的背影，眼里有淡淡的泪雾。
“我想你是见过她了。”她说。
“是……”女人淡淡回着，
“妍妍，我全都知道了，如果不是这次回国找你作画，可能我这辈子都不知道不止你还活着，就连你姐姐念雪也还活在这个世上。”
覃茜芝走到顾夕妍面前，泪水一滴滴的掉下来，
“妍妍，说真话，你怪妈么？”
妈……
好遥远、好陌生的称呼，陌生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所知道的词汇里还有这个称呼的存在了。
“我想依着姐姐的性子，她一定也没有叫过你‘妈’吧。”
她说，没有看她，声音平静似水，找不见一丝情绪。
覃茜芝微微一怔，泪水流的更加汹涌了。
今天上午，她按照顾夕妍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郊外，她见到了顾念雪，然而，一如顾夕妍所说，顾念雪虽然告诉了她所有真相，却始终没有叫她一声“妈”。
“人活在这世上都是将心比心。”她淡淡说着，
“当年你在寒冬腊月里把她扔进河里去，你后悔生下她，觉得她活在这个世界是你的负担，你对我也一样……”
视线落在女人的泪脸上，目光却是陌生，
“20多年啊，从前每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恶意相向，母爱的温暖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见了你，我感到的只是害怕和心寒，现在你回来了，不知道怎么就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叫起了我‘妍妍’，也不再冷言冷语了，好像忘记了从前你是如何对我，可是我没有忘，念雪姐也没有忘，将心比心，就算骨子里流着你的血，见了你，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开心的起来，你说呢？”
“妍妍……”
女人轻唤着她的名字，低低抽泣着，看得出已经心痛的说不出一句话。
顾夕妍真的不懂。
从前的覃茜芝似乎恨不得看她受伤、恨不得她死了才好，如今，她究竟又在心痛什么呢。
这可是经历了人情冷暖之后知道了亲情的重要，开始悔不当初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覃茜芝，她忽然就想起了望向天来。
她忽然怪怪的想，等到望向天看清事实真相的那一天，是不是也会像是覃茜芝一样悔不当初，甚至是更有甚之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
她顾夕妍绝不会吃回头草，也绝不会给狠心辜负过她的人回头草吃。
她漠然笑了笑，“你不在的这二十多年里，我爸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抬手指向窗台上的照片，
“他把你们的合影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每天都会擦的亮如明镜，爸爸真傻……”
覃茜芝的视线追过去。
她认得那是她与顾庭恩结婚前拍的合影，他用当时店里最高档的相框装裱，始终放在显眼处。
“他最希望的事莫过于你回来了，说来讽刺，他生前没有盼到，死后却如了愿……
“你既然来了，留下来多陪陪他吧。”
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双眼酸疼的厉害，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没有要它掉下。
有时候想一想父亲的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这么多年了，每天忍受着自己所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煎熬，却还无时无刻抱着她会回心转意的空想，那滋味也是够苦不堪言的……
“无论如何我也是你亲妈，我没有养你之情也有生你之分，我现在发达了，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
身后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
顾夕妍的脚步突地止住。
“你果然一点也不了解我……”
淡淡说着，她的目光已经凌厉而坚决，
“其实我这人还是蛮执拗的，不喜欢别人的威逼、更不喜欢别人的利诱，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愿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低头。”
“我的骨子里的确流着你的血，你当年可以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却不能够不认你，所以赡养的义务我会尽到，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养，我一定会尽我全力，不过感情上的事，我们没有一点谈的必要了！”
这一次，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
泪眼模糊的女人恍惚望着她孱弱的身影，陡然觉得浑身无力，前凸后翘的身子无力的倚在冰冷的墙壁上。
曾经的她只向往荣华富贵、权贵财富，所以，做尽了出卖尊严赚取金钱的事。
以为金钱就是自己所追求的全部了，所以一直把顾夕妍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当做她的累赘。
如今，她拥有了足够的财富，也有了真正爱她的人伴她左右，可是随着年华老去才越来越发现亲情对自己原来是那么不可或缺。
可是，回头想要追回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已经望尘莫及。
顾夕妍——
这个她曾经视为眼中钉的女人令她彻底体会到了悔不当初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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